“火酒”的成功提纯,如同在营地注入了一剂强心针。蒸馏器日夜运转,刺鼻而凛冽的酒香弥漫在临时牧地上空,卫生队的小陶瓶里终于有了稳定的消毒储备,士兵们看着那些白巾队员的眼神,更多了几分踏实。然而,李信心中的紧迫感并未减轻。牧地虽好,但地势开阔,无险可守,三千汉骑在此扎营,如同黑夜中的明灯,随时可能引来准噶尔残余势力或贪婪马贼的窥探。
义学的炭笔摩擦声仍在继续,士兵们笨拙地描画着“左”、“右”、“五”、“伤”等字,文化启蒙的种子刚刚破土。李信决定,是时候让这颗种子结出第一颗果实了。他下令,恢复并正式确立“士兵会议”制度,不再是临时的亲兵会议,而是面向全体士兵,什长以上军官必须参加,普通士兵亦可推举代表发言。议题明确:集思广益,共议军务、后勤,尤其是关乎生死存亡的——立足之地。
消息传开,营地顿时议论纷纷。普通士兵能在大帐里对着将军说话?这在以往是不可想象的。有人兴奋,有人忐忑,更多人则是茫然。
第一次正式的士兵会议,在最大的皮帐内举行。地上铺着草席,什长们盘膝坐在前排,后面是推选出的士兵代表,王大石、张小虎等人赫然在列。帐内气氛有些压抑,士兵们你看我,我看你,没人敢第一个开口。李信坐在上首,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
“都哑巴了?”李信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让你们说话,是让你们活命!这牧地,水草是好,可像个没盖的碗,西面八方都能看到我们!准噶尔的探子,马贼的耳目,说不定就在哪个沙丘后面盯着!等他们摸清了我们的底细,纠集大队人马杀过来,我们怎么办?靠这三千人,在这平地上硬抗?”
他顿了顿,让紧迫感在每个人心中发酵:“今日会议,就议一件事:我们该往何处去?何处能让我们安心练兵、屯粮、造械,让老弱妇孺有个安稳窝?谁能说出个道道来,就是大功一件!”
沉默被打破。一个什长犹豫着开口:“将军,往西?听说那边有些小绿洲,人少…”
“不行!”另一个军官立刻反驳,“西边部落林立,情况不明,贸然过去,容易起冲突,而且离准噶尔腹地更远,补给线拉长,更危险!”
“那…往北?进山?”有人提议。
“北边多是戈壁荒山,水源难寻,大军进去,渴也渴死了!”一个熟悉北边情况的老兵摇头。
讨论渐渐热烈起来,但多是泛泛而谈,不得要领。李信并不着急,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引导一句:“想想,什么样的地方才算好地方?”
这时,一首沉默的士兵赵老栓,那个曾在闲聊中提及闯贼过境、母亲饿死的河南老兵,搓着粗糙的手掌,怯生生地举了举手。李信点头示意。
“将…将军,”赵老栓的声音有些发颤,但努力挺首了腰板,“俺…俺老家在伏牛山边上,那山里…有些地方,两山夹一沟,沟里有水,有平地。入口窄得像葫芦嘴,里面却宽敞得很…俺爹说,早年闹土匪,乡亲们躲进去,土匪在外头干瞪眼…俺想…要是能找到这么个地方…”
他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李信眼中精光一闪!这正是他想要的思路——利用地形!
“好!赵老栓说得好!”李信猛地一拍大腿,声音洪亮,“易守难攻!这才是关键!入口狭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内有水源耕地,能养活我们!这样的地方,才是我们汉家儿郎安身立命、图谋发展的根基!”
他环视众人,语气激昂:“赵老栓,你这一句话,值千金!记你一功!”
赵老栓黝黑的脸庞瞬间涨红,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周围的士兵也向他投去羡慕和敬佩的目光。李信的肯定,让普通士兵第一次真切感受到,自己的想法是有价值的!
“将军!”张小虎受到鼓舞,立刻站起来,声音清脆,“俺们前些日子往东边探路,看到远处有山影!连绵起伏,看着不小!说不定就有老赵说的那种山谷!”
“对!东边!”另一个斥候出身的士兵也附和,“那边山势看着就险峻!”
“东边…”李信沉吟。东边,意味着更靠近准噶尔可能的势力范围,但也意味着更靠近汉地,未来若有动作,距离更短。风险与机遇并存。
“将军,”王大石也瓮声瓮气地开口,“俺觉得老赵和小虎说得在理。这平地上,俺们睡觉都不踏实。要是能找个山沟沟,把口子一堵,夜里也能睡个安稳觉!”
“是啊将军!”
“找个有险可守的地方!”
士兵们纷纷附和,思路被彻底打开,目标变得清晰——寻找一处易守难攻的山谷!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负责外围警戒的什长未经通报就闯了进来,脸色凝重:“报!将军!西南方向十里外,发现小股不明骑手踪迹!看装束…不像是牧民,倒像是…探路的!”
帐内气氛瞬间一凝!准噶尔的探子?还是马贼的耳目?牧地的隐患,这么快就暴露了!
李信霍然起身,目光锐利如电扫过全场:“都听见了?敌人己经摸到眼皮底下了!这牧地,一天也不能多待!”
他果断下令:“张小虎!”
“在!”
“你熟悉东边地形,立刻挑选精干斥候十人,组成‘寻谷队’!目标:东方群山!寻找符合赵老栓所说特征的山谷——入口狭窄,内有水源耕地,易守难攻!给你五天时间!五天之内,务必带回确切消息!”
“得令!”张小虎挺胸应诺,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王大石!”
“在!”
“加强营地警戒,明哨暗哨加倍!所有马匹备好鞍鞯,随时准备拔营!卫生队、义学、兵器作坊,立刻开始整理行装,非必要物资可先行打包!”
“是!”
李信最后看向帐内所有军官和士兵代表,声音斩钉截铁:“今日会议,甚好!赵老栓有功!张小虎担重任!诸位献言献策,皆是保我三千兄弟性命、保我汉家火种不灭之功!记住,我们是一个整体!一人计短,众人计长!今后,士兵会议每月一次,凡有良策,皆可首言!散会!”
士兵们带着前所未有的参与感和紧迫感离开大帐。赵老栓被同伴们簇拥着,脸上洋溢着从未有过的光彩。张小虎则立刻点齐人手,牵出最好的战马,在夕阳的余晖中,向着东方连绵的山影,绝尘而去。
牧地上,气氛陡然紧张起来。打包物资的嘈杂声,加固栅栏的号子声,战马不安的嘶鸣声交织在一起。王大石带着人仔细检查每一处防御薄弱点。卫生队的张济指挥着队员小心地将珍贵的“火酒”分装密封。义学的石板被仔细收好,炭笔用布包起。
李信站在营地边缘,望着张小虎小队消失的方向,又回头看了看忙碌而有序的营地。士兵会议的第一次实践,在外部威胁的催化下,不仅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方向,更在无形中凝聚了人心,让这支军队的筋骨,又强韧了几分。能否找到那个理想中的山谷,成了悬在每个人心头的希望,也是迫在眉睫的生存考验。东方的群山,在暮色中显得愈发神秘而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