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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刀子似的刮过磐石般的城墙，青石门楼下。崽崽缩在对街阴影里，像个沾满泥污的草籽。
六岁的身体裹着破烂兽皮和布条，脚上是半只不合脚的破草鞋。头发板结，小脸脏得只剩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死死盯着那扇学院的巨门。
门楼下，守卫眼神像冰锥子，扫过崽崽时只有漠然。就是这儿了。爬过尸山血海，就为站在这堵墙下。
“怕个鸟！”心底那个捅狼的声音又冒出来。他猛地从阴影里跨出，瘦小的身子在巨门前渺小得像粒沙。
一步步走近，他停在一个面相稍缓的守卫面前，绷着小脏脸，挤出干涩的声音：
“我…想学本事！”
守卫拧着眉，像看路边的脏石头：“学费一百两银子。或者，八只三阶野兽。”
崽崽的心首坠冰窟。一百两？八只三阶兽？野猪的獠牙、饿狼的绿眼瞬间涌上来。他连兔子都抓不稳！
“…我没钱…”声音干得掉渣。脊梁又要弯下去。
守卫转身欲走，又丢下一句：“根骨要是万中无一，门敞开，分文不取。若根骨尚可，可免一半。”
轰！最后一丝光刺破绝望！
“我！我根骨绝佳！”崽崽急得破音，挺起瘦胸脯，“不信看！我能赤手打退猛虎！还有野猪！狼也咬不死我！”在他眼里，活着逃开就是打退。
守卫脸上写满荒谬和怜悯，摇摇头，朝旁边小门努努嘴：“根骨不是靠嘴皮子。跟我来。”
崽崽心快跳出嗓子眼，他随着守卫跟了进去。穿过窄门，是条阴暗小径。守卫把他带到一间简朴石室。一个灰袍老者闭眼坐着，捧着冷茶。
“李执事，有个孩子…没钱，说根骨绝佳，打过虎。”
李执事睁眼。那目光像冰水浇头，又像刀子刮骨。崽崽浑身一紧，秘密全被看穿。老者枯瘦的手指勾了勾：
“过来。伸手。”
崽崽挪到桌前，压力让他窒息。他颤抖着伸出那双布满老茧、污垢和伤疤的小手。
枯指搭上，一股怪异的冷流猛地钻进手腕！酸胀麻痒感顺着手臂窜，像有什么被强行撑开探查。崽崽咬牙忍着，死死盯着老者。
死寂。只有崽崽粗重的呼吸。
老者眯着眼。崽崽的心悬着。那冷流在胸口后背似乎有极短的一滞，快得像错觉。
突然，老者眼睛猛地睁大！一丝惊疑闪过——快得崽崽以为有戏！
但那惊疑瞬间被更深的、寒潭般的失望吞没！老者像甩开污秽般猛地抽手，脸上满是嫌恶和冰冷：
“哼！”他端起冷茶，看都不看崽崽，“走！快走！别污了地方！家在哪来回哪去！”声音像宣判枯草死刑，“朽木！经脉滞涩，根骨浑浊，下下之资！别说修行，扫地的杂役，你这根骨都嫌次！”
朽木…下下…连扫地都不配……
轰隆！
脑子里炸开九天玄雷！支撑他的“希望”柱子轰然倒塌！三年的苦难——残羹、风雪里阿草僵硬的尸体、周家护院的棍棒、野猪獠牙、荆棘撕扯、高烧炼狱、冰冷河水、饿狼利爪……全成了个巨大荒谬的笑话！
爬过尸山血海，像蛆虫一样活下来，就为一句“连扫地都不配”？
娘亲推开的手，乡亲哭喊，冲天大火……所有压抑的痛楚、委屈、不甘、愤怒，决堤般冲垮堤坝！
“我没有家——！！！”
凄厉如兽嚎的哭喊炸响！崽崽浑身剧颤，眼泪混着污垢冲刷而下。
“家…没了！烧光了！爹不见了！娘…被抓走了！好多乡亲…被杀光了！被骑着…好大好大的狼的畜生…杀光了！呜……”他哭得窒息，蜷缩如承受千钧，“我想报仇！变强！杀了他们！杀了那些畜生！！”布满血丝的眼，恨意浓烈如实质。
石室死寂。守卫目瞪口呆。
李执事端杯的手猛地一顿！
“家？”浑浊老眼第一次聚焦崽崽扭曲仇恨的小脸，“你…家在何处？”
崽崽抽噎着，本能吐出灵魂烙印的名字：“蒙…蒙山州…柳泽镇…南山村……”
“蒙山州？！” 李执事手中茶杯哐当坠地！粉碎！
他霍然起身，一步跨到崽崽面前，老眼爆出难以置信的惊骇：“再说一遍？！蒙山州？！”
崽崽被吓住，茫然点头。
李执事倒抽冷气！老脸抽搐。他看着眼前这小野人般的崽子，又想起那遥远如隔世的地名——蒙山州到此，何止数千里！无尽凶山、死沼、兽域！低阶武者结队都未必敢过！一个三岁娃？孤身爬过死亡绝地，活着站到这里？！
这怎么可能？！！
除非…是老天瞎了眼的气运？不！这得是多恐怖的求生意志？！多凶狠的绝境爆发？！多坚韧的神经才能在恐惧孤独里撑下来？！
李执事心海滔天！他看着崽崽手臂的狼疤、冻裂的脚、满身细小伤痕、那双被泪水冲刷后依旧燃烧着倔强恨火的眼…他自认心硬如铁，此刻却被惊愕、难以置信、一丝深藏的恻隐和…敬佩缠绕。
这哪是朽木？分明是被雷劈火燎冰雪埋，还从焦土里硬钻出点根的顽铁！
只剩崽崽压抑的抽泣和李执事粗重的呼吸。
良久，李执事长长一叹，像卸下千斤重担。他弯下腰，声音带上陌生的温和：
“唉…莫哭了，孩子…”枯手在崽崽瘦骨嶙峋的肩头顿了顿，轻轻落下。
“罢了…”他像说服自己，目光扫过崽崽一身破烂，落在那双不肯熄灭的眼上。
“这样吧，”声音低沉疲惫，“学院…缺个手脚勤快的打杂。”他看着崽崽瞬间抬起、惊愕又带丝希冀的小脸，“让他带你去后院杂役房，”指指守卫，“找口吃的，弄热水洗洗，换身旧衣。以后，洒扫庭院、搬柴、洗东西。管你两顿饭，有个遮风的窝棚。”
他顿了顿，语气郑重：“记住了，手脚干净，眼里有活，别偷懒惹事！这…己是破例。”
仆役！打杂的！不是弟子！连记名都不是！
但这几个字，是仙音！
绝望深渊里，那点将熄的“希望”星火，被狂风猛地吹成燎原大火！
“好——！！！”崽崽斩钉截铁的应道！他胡乱用脏袖子抹掉泪涕，像个野小子。那双泪眼此刻亮得惊人，烧尽了所有软弱！
活下去！
只要在这里，就还有希望！
希望的火种，被他死死攥进满是冻疮血痂的小手！如同黑暗荒野里悄然亮起的火星。
崽崽挺首那根瘦小却似能扛山的脊梁，迎着李执事复杂的目光，重重一点头。拳头紧握，指节发白，指甲再次深掐掌心——这次，只为抓住这失而复得的——新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