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毒辣,河滩上的鹅卵石烙铁般烫脚。崽崽蹲在大河边,浑黄的河水急流如沸。渴得嗓子冒烟,他捧起水就灌。
哟!又苦又涩!总比渴死强。
舔舔干裂的嘴唇,小脸煞白,瘦得颧骨凸起。左臂的疤像蜈蚣,胡乱缠着破布。病是熬过去了,人却虚得打飘。踩在滚石上,脚底板钻心地疼。
这河,真他娘宽!
眯眼往对岸瞅,灰蒙蒙一片。河水搅着黄泥浆,轰隆作响,像底下压着凶兽。粗大的烂木眨眼冲没影。听着就心头发颤。
可他没路走。
前些天,在一个破窝棚里扒拉出半张霉地图和硬肉干——老天总算开了眼。地图上歪扭的线看不懂,就“武道州”仨字,烙铁般烫在脑子里。方向?就在对岸!
“得过去……” 崽崽咬牙,拳头攥得死紧。这念头像鞭子抽着骨头!留下?不是饿死就是喂了林子里的玩意儿!
他在河滩上转悠,眼睛钩子似的翻找破烂。烂木、破网、船板……折腾几天,凑出几根没烂透的枯树杈。又扯了岸边最韧的老藤,手掌磨得血糊糊。
扎筏子?他哪会!就凭脑子里的模糊影子——村里人扎过竹排?崽崽笨手笨脚的排好木头,玩命用藤蔓捆、勒!手指割破,血混汗滴落也顾不上。小身板压上去,腮帮鼓着,牙咬着藤条死命使劲。大半天,一个歪歪扭扭、风一吹就要散架的玩意儿,总算拖到水边。
天蒙蒙亮,河面飘着薄雾。崽崽深吸一口气,豁出胆子,把破筏子往水里推。冰凉的河水淹过小腿,激得他一哆嗦。
手脚并用爬上湿滑的木头,死死趴着抱紧。筏子晃得像醉汉。心咚咚擂鼓!
“走……走了!” 他抄起长树枝,在浅水里狠狠一杵!
筏子一晃,竟漂进了主河道。
开头还算稳,崽崽笨拙划水,想往对岸斜。可大河不讲道理!
刚到河心,水流就变了脸!水下像开了锅,暗流撕扯破筏子。浑浊的水打着旋,卷起脸盆大的漩涡,咕噜怪叫。
“糟了!” 崽崽头皮发炸!他那点力气,算个屁!
嘎嘣!咔嚓!
捆木筏的老藤,一根接一根崩断!
“啊——!” 惊叫未落,身下木头猛地散开!
完了!
冰冷浑浊的河水裹着巨力,狠狠拍来,瞬间吞没了他!天旋地转!泥腥味、烂水草味疯狂灌进口鼻!
“咕噜……咳……” 崽崽慌了,手脚乱蹬乱抓。身子却被暗流死命往下拽!肺里火烧,每下挣扎都耗着最后的气。浑浊水糊死眼,耳朵里全是轰隆闷响,像被卷进疯狂的石磨!
绝望刺骨!力气飞逝,意识模糊……黑暗涌上……
就在肺要炸开,身体要沉下去那刻——
咚!
一根湿漉漉的浮木,狠狠撞进怀里!
求生本能炸开!崽崽榨干最后力气,双手铁钳般死死箍住浮木!身体猛地往上窜!
“噗——咳咳咳!!!”
脑袋冲出水面!他贪婪喘息,呛得撕心裂肺,眼泪鼻涕横流。像八爪鱼缠在浮木上,手指僵得掰不开。
浮木载着他,在狂暴河水里沉浮。好几次大浪砸下,把他按进水里呛个半死。只能死死抱着,闭眼听天由命,脑子里就剩嚎叫:“抱紧!死也不能松手!”
不知过了多久,水流缓了,浮木撞上东西停下。
崽崽艰难睁开糊满泥沙的眼。
河滩!一片平缓的鹅卵石滩!
到了?!
狂喜混着虚脱冲上脑门。他连滚带爬挣脱浮木,冰凉的石头硌得生疼,却无比踏实。
“呕……咳……” 趴在石滩上剧烈呕吐,吐出的全是泥水,苦胆都呕出来了。肺里火辣,呼吸带血。骨头像散了架,没一丝力气。湿透的破布紧贴身上,风一吹,冷得牙齿打架,浑身筛糠。
瘫在那儿,像条死鱼,只剩胸口微弱起伏。
劫后余生的疲惫和刺骨冰冷淹没了他。眼皮重如千钧。
可嘴角,却极其微弱地扯动了一下。
“活……活下来了……” 声音嘶哑几不可闻。
眼皮一沉,彻底昏死过去。身下,冰冷的河水无声淌过鹅卵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