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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拉机驾驶考核那天，下着毛毛雨。小花把国汉背在背上，塑料布盖着孩子的头，自己却任由雨水打湿衣衫。考核场边的红布横幅被淋得发暗，"农业学大寨"几个大字晕开了墨迹，像被泪水浸花的家书。
“喝口热的。"”小花从怀里掏出搪瓷缸，热气在冷雨中凝成白雾。吴国才接了过去。
吴国才坐在驾驶座上，脖子伸得老长。他军装改的蓝布工作服领口己经磨出了毛边，后颈晒得通红，像块烧了一半的砖。主考官的小红旗一挥，拖拉机"突突"喷出黑烟，车轮碾过泥泞的考核道，在黄泥地上留下深深的沟痕，如同大地的伤口。
“转弯角度不合格！”主考官在本子上记了一笔，钢笔尖划破纸张的声音清晰可闻。小花的心揪了起来，看见吴国才的喉结滚动了几下，像卡了块硬馍。第二次尝试时，他操作杆拉得太急，拖拉机猛地倾斜，右轮几乎离地。围观人群发出惊呼，小花捂住嘴，尝到雨水和铁锈的味道。
国汉突然在背上扭动：“妈，放我下来。”孩子落地时踉跄了一下——他的右腿还没完全恢复，走路时仍像踩在棉花上。小花刚要扶，却见儿子一瘸一拐走到考核线边上，扯开嗓子喊："爸！看我的！"说完竟屁股，双手做握方向盘状，"突突突"地模仿起拖拉机的声音。
围观的人群爆发大笑。几个穿工装裤的青年笑得首拍大腿，溅起泥水弄脏了裤管。主考官嘴角抽了抽，记录本在风中哗啦作响。吴国才愣在驾驶座上，眼眶突然红了，像是被烟熏着了。第三次考核时，他操作得异常平稳，倒车入库精准得如同绣花，车轮连一滴雨水都没溅起。
“勉强合格。”主考官撕下通过证时，吴国才的手指在抖，纸片被捏出了皱褶，像片枯叶。他弯腰抱起国汉，孩子咯咯笑着去抓他下巴上的胡茬，手指上还沾着方才玩泥巴留下的红土。小花伸手想接过孩子，却碰到丈夫递来的一个小布包——是考核费退回来的五元钱，湿漉漉地贴着她的掌心，纸币上几个字己经晕染开来。
回村的路上，雨停了。云缝中漏下的阳光照在水洼上，晃得人睁不开眼。吴国才推着借来的自行车，车把上挂着新领的《拖拉机驾驶员证》，塑封皮反射着七彩的光。小花背着国汉走在后面，突然发现丈夫的裤脚沾满了泥——是刚才考核时太专注，一首没发现裤腿卷进了链条，布料被绞出一道锯齿状的裂口。
“纺织厂招工，我想试试。”小花轻声说，声音混着国汉在背上哼唱的儿歌。吴国才的脚步没停，只是"嗯"了一声，喉结又滚动了一下。但傍晚收工回来时，他带了一张盖着红印的报名表，边角还沾着油渍——分明是从食堂包过油条的，油渍在"招工登记表"几个红字旁晕开，像朵小小的向日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