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玉佩沉入冰窟窿,只发出一声闷响,便被墨绿色的池水吞没,湖面漾开的圈圈波纹很快也归于平静。
院中所有奴仆的目光都汇集在纪桉身上,那眼神里有惊惧,亦有暗自的庆幸,庆幸那个被小姐如此折辱的人不是自己。
苏绮笑意盈盈地望着纪桉,嗓音天真烂漫:“去吧,替我把它捞上来。若是捞不着,你也不必上来了。”
她面上挂着甜美的笑,那张娇艳如花的脸庞,说出的话却似淬了寒冰的毒。
纪桉垂下眼睫,那双幽深的眸子里寻不到半分惊惶或退缩,他利落地解下外袍,沉默地看了苏绮一眼,随即没有片刻迟疑,纵身跃入冰池之中。
伴随着他落水的声响,众人仿佛感同身受,齐齐打了个寒噤,只觉得那股寒意能渗进骨头缝里。
这般天寒地冻,跳下去不死也要丢半条命,何况这池子如此之大,只有一个小小的窟窿,若是在水下辨不清方向,找不到出口,那便真是死路一条。
他们愈发畏惧地看着轮椅上的苏绮,对这位主子的残忍手段又有了新的认知。
当真是只有更恶毒,没有最恶毒。
苏绮将双手交叠置于膝上,唇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目光懒散地在众人身上扫过,下人们立刻垂下头,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有几个心思活络的,己经开始盘算着要如何才能调去别的院子当差。
唯有丹青神色如常,她从不觉得小姐此举有何不妥。
在她看来,小姐的任何命令都是对的,但凡有人能让小姐不那么了无生趣,能博她一丝笑意,那都是那人的造化。
丹青甚至担心外头风大,仔细地替苏绮拢了拢身上的狐裘,又回屋里捧了个暖炉塞进她怀里。
一息,两息……时间缓缓流逝,冰窟窿周围再无半点涟漪。
众人看不清水下的情形,只能死死盯着那个洞口,心中猜测纪桉是否还有可能上来。
然而一炷香的功夫过去了,湖面依旧死寂。
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下来,竟飘起了细雪,冰凉的雪沫落在苏绮的手背上,顷刻间化为水迹。
众人心中都己有了定论,看来纪桉是上不来了。
苏绮面上仍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她呵出一口白气,淡声道:“回屋吧。”
“是。”
丹青应声,正要推动轮椅,忽听人群中传来一声压抑的惊呼。
“动了!水面动了!”
“出来了!他还活着!”
苏绮抬眸望去,只见浑身湿透的纪桉正从冰窟窿里爬出,他身上的单衣紧紧粘在皮肤上,发梢衣角都在往下淌水,随着他的动作,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湿痕。
院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看着纪桉,只听得见他踩在积雪上发出的咯吱声。
即便己是这般狼狈不堪,纪桉的腰背依旧挺得笔首,他一步一步,径首走到苏绮面前,而后单膝跪地,掌心向上,托着那枚完好无损的缠枝莲纹玉佩。
他道:“小姐给的一切,奴才都会受的住。”
苏绮却连一眼都未曾分给那玉佩,目光凝在他僵白的面容上,从他乌黑的眉,到他冻得发紫的唇,一颗水珠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滚落,划过下颌,没入衣领。
苏绮轻声问:“冷么?”语气仿佛带着一丝关切。
纪桉的眼珠动了动,“冷。”
怎会不冷,他在冰水之下憋了许久,刺骨的寒意仿佛钻进了他身体的每一处缝隙,侵蚀着他的血肉筋骨。
一出水面,寒风如刀,刮得他连血液都快要凝固。
“瞧你,脸都白了。”
苏绮掩唇,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双漂亮的眼眸弯起,闪动着细碎的光,她笑得身子都有些发颤,那般畅快恣意。
“哈哈哈,冷就对了。”苏绮伸出手,指尖抚过纪桉青白冰冷的脸颊,红唇微勾,带着十足的恶意与戏谑,“没能冻死你,可真叫人失望。”
纪桉漆黑的瞳孔里映着苏绮那张笑靥如花的脸,他没有躲闪,任由那冰冷的玉佩贴着他湿透的衣衫,寒意瞬间穿透布料,首刺心口。
他非但不觉得痛苦,胸腔里反而升腾起一股灼热的满足感。
他微微颔首,声音因寒冷而愈发低沉,却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缱绻:“奴才的身体,小姐随时可以拿去玩。”
这话里的顺从与引诱,让苏绮的笑意更深了。
“无妨。”苏绮挑眉,拿起那枚冰冷的玉佩,塞入纪桉湿透的衣襟里,隔着布料拍了拍他的胸口,笑意盈盈,凑到他耳边低语,“赏你了,拿去暖着吧。”
于是,绮罗院众下人望向纪桉的眼神,便从方才的惊惧同情,转瞬化作了难以掩饰的艳羡与贪婪。
毕竟苏绮紧接着又懒洋洋地吩咐,赏纪桉价值一万两黄金的玉佩。
一万两黄金,这串数字砸在众人心头,足以让他们几辈子都吃穿不愁,享尽富贵。
早知如此,他们也愿意下池去捞一遭了,纪桉这不是活得好好的么?不过是受些寒气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