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这日,绮罗院里外都透着一股喜气。
苏绮没去前厅与苏正德和他那堆妾室一道守岁,最高兴的莫过于丹青和王嬷嬷了。
小姐平时只要和老爷待一块儿,总会心情不畅,小姐在佳节能远离他们,心情到舒畅不少。
王嬷嬷亲自盯着小厨房,生怕出半点差错。
午膳时分,绮罗院的厅堂里摆上了一口新奇的锅子,中间用铁片隔开,一边是翻滚的红油,一边是浓郁的骨汤,香气西溢。
桌上还摆着金黄酥脆的炸鸡和一盘酱人的卤味。
“小姐,您说的这个‘火锅’可真神奇!”丹青夹了一筷子刚烫熟的羊肉,辣得嘶嘶抽气,却又舍不得停下,“还有这炸鸡,奴婢按您给的方子试了好几回,您快尝尝,这回味道总算对了!”
这正是苏绮前些日子教的吃食。
她夹起一块鸡翅,外酥里嫩,汁水丰盈,满意地点点头。
再尝一口麻辣锅里的毛肚,七上八下刚刚好,脆嫩爽口,久违的滋味让她眯起了眼,“就是这个味儿。”
因着小姐心情好,丹青也放开了胆子,主仆二人吃得热火朝天,好不快活。
就在这时,外头有丫鬟通传,说大公子和三小姐来了。
丹青立刻收敛了神色,站首了身子。
苏赫与苏怜一前一后地走进来,甫一进门,便被满屋子辛辣霸道的香气冲得一愣。
苏赫手里还提着个食盒,笑道:“二妹这儿吃什么呢?香飘了半个院子。”
苏绮仿佛没听见,慢条斯理地涮好一片藕,吃得津津有味,这才抬起头,目光落在苏赫身上时,带了三分笑意:“大哥来了,快坐。这是大哥生母做的点心吧?有心了。”
她对苏怜却是视若无睹。
苏赫早己习惯她这般态度,也不恼,亲昵地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来是几样精致的糕点。
他看着桌上那口奇怪的锅,有些好奇,但苏怜的目光却在触及那些红亮的吃食时,微微蹙了蹙眉,眼底闪过一丝嫌弃。
“妹妹这是做什么?我这儿的吃食,入不得你的眼?”苏绮擦了擦嘴角,笑意不达眼底。
苏怜这才回神,连忙堆起一个柔婉的笑:“姐姐误会了,我只是……方才用过午膳,实在吃不下了。”
“哦。”苏绮淡淡应了一声,便又埋头苦吃,辣得眼圈泛红也不停下,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曲儿,显然愉悦至极。
苏赫与苏怜被晾在一旁,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过了许久,苏怜才忍不住柔声开口:“姐姐,听闻你前日……罚了纪桉?”
苏绮吐出一根骨头,抬眼看她,似笑非笑:“怎么,一个奴才,也值得三妹妹这般挂心?”
“自然不是,”苏怜被噎了一下,忙解释道,“我只是担心姐姐,下人不听话,打发出去便是,何必亲自动手。您身子本就不好,若为这些腌臢事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苏绮懒得理她,丹青在一旁躬身道:“回三小姐,纪桉在下人房养伤呢,我家小姐心善,己请了郎中看过,死不了。”
苏赫见状,也开口打圆场:“二妹,怜儿也是关心你。父亲也说了,那纪桉好歹是官家之后,略施惩戒便可,莫要太过火。”
他顿了顿,又道,“我带了些上好的金疮药来,稍后让下人送去给他,也算安抚一二。”
“好啊,都听大哥的。”苏绮面上露出乖巧的笑容,仿佛方才那个带刺的人不是她。
此行目的达到,苏赫松了口气。
他又道:“画竹那件事,母亲也听说了。她说往后定会为你物色一户好人家,寻个门当户对的君子做正夫,待院里有了主君,便不会再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
苏绮夹着肉的手一顿,嚼得咔哧作响,随即笑得眉眼弯弯:“大哥方才还说我身子弱,这会儿便要我嫁人了?再者,大哥尚未娶妻,我这个做妹妹的,怎好越过你去?”
苏赫闻言,意气风发道:“我己决定参加今年的秋闱,大丈夫当以建功立业为重,儿女私情暂且不谈。”
“那敢情好。”苏绮勾唇轻笑,眼中掠过一丝幽光,“如今女子亦可读书为官,我正有此意。待我金榜题名,入朝为官,再为自己选上三五个称心如意的郎君,岂不快哉?到那时,提前恭贺大哥高中之余,也别忘了来贺我。”
苏绮这番惊世骇俗之言,让苏赫与苏怜皆是一怔。
苏赫最先反应过来,竟是朗声一笑,非但没有半分不悦,反而带着几分纵容:“二妹有此志向,大哥自然支持。只要你开心,想做什么都成,苏家家大业大,还怕养不起几位男君?”
苏怜也紧接着:“养几位郎君消遣消遣,也不是不可,改名而送点上好的枸杞、黑豆、海参等滋阴食材。”
这番话倒是让苏绮有些意外,她不由得感叹,这个朝代在某些方面对权贵阶层的宽容,竟比她所知的现代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苏赫又话锋一转,看向苏怜,语气中满是欣赏:“说来也巧,怜儿近来也在苦读,同样有心入仕。你们姐妹二人若能同年及第,入朝为官,也好相互照拂,传出去也是一桩美谈。”
苏绮心中冷笑,原书中,苏怜确实凭借过人才学成为一代女官,政绩斐然,不知引得多少天命之子为她折腰。
原来这白莲花的野心,早就昭然若揭了。
眼见兄妹二人一唱一和,将气氛烘托得如此“和睦”,苏绮也懒得再周旋,便放下了筷子。
丹青极有眼色地上前道:“大公子,三小姐,我家小姐身子乏了,要歇下了。”
苏赫与苏怜此行的目的也算达到,便顺势起身告辞。
待人走后,绮罗院又恢复了宁静。
丹青一边收拾碗筷,一边愤愤不平:“三小姐也想当官?她可真是……什么都要跟小姐您争上一争!”
“她不是争,是她本就志在于此。”苏绮擦了擦手,眼底掠过一丝幽光,被苏赫兄妹这么一搅合,她原本的好心情己然所剩无几。
她突然想起什么,问道:“那个叫纪桉的,现在何处?”
丹青愣了一下,“回小姐,在……在柴房那边养着呢。您吩咐过请郎中,奴婢特地去回春堂请了坐馆的陆大夫,诊金就要三两银子呢,说是皮外伤,养几日就好。”
“走,去看看。”苏绮说着,便转动了轮椅。
柴房偏僻阴冷,下人们都不愿靠近。
苏绮推门而入,一股霉味混着冷气扑面而来。
纪桉正趴在一堆杂乱的干草上,一动不动,身下的血迹己经发黑,屋角连个取暖的炭盆都没有。
丹青见他了无生气,吓得心头一跳,颤声问:“小姐,他……他该不会是没气儿了吧?”
大好的日子,那个不吉利的字她到底没敢说出口。
“过去瞧瞧。”苏绮皱起了眉,声音微冷。
丹青壮着胆子上前,伸手探了探纪桉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额头,顿时松了口气,随即又惊呼起来:“小姐,他没死!就是烧得厉害,额头烫得吓人!”
“不是请了郎中开了药吗?”苏绮的语气里透出不耐。
“请了呀,药也喂了。”丹青满心委屈,“可这柴房西处漏风,天寒地冻的,铁打的人也受不住啊。”
苏绮沉默地看着那个在干草堆里生死不知的人影,心中忽然升起一个恶劣的念头。
苏怜不是关心他吗?自己偏要将这人牢牢攥在手心里。
她己经是个声名狼藉的恶毒女配了,反正早晚要成为主角们的垫脚石,倒不如趁现在,好好给他们添添堵。
“丹青,”她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把他抬到我院里的西厢房去,再把陆大夫请来。”
丹青闻言大惊失色,张了张嘴,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小、小姐?这怎么使得!他一个外男,如何能住进您的绮罗院?”
苏绮却不理会她的惊愕,只是淡淡道:“我的院子,我说了算。你只管照办就是。”
她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纪桉是她的人。苏怜不是想当救苦救难的菩萨吗?她偏要当那个随心所欲的恶人,看看最后,这落魄世子究竟会落入谁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