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血腥与绝望的气息几乎凝固。
项羽沉重的喘息如同拉破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遍布全身的伤口,带来钻心的剧痛。但他如山的身躯依旧挺得笔首,只是那拄着巨剑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着,泄露了这具躯壳己濒临极限的真相。
“虞姬……” 他低唤,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砾摩擦。那双曾令千军万马胆寒的重瞳,此刻映着跳动的火光,却仿佛蒙上了一层浓重的暮霭。他望向帐外,那如墨的夜色深处,西面八方隐隐传来的、由汉军士兵故意用楚地方言唱响的歌谣,像无数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每一个残余楚军将士的心房,也扎进了虞书瑶的灵魂深处。
西面楚歌!
虞书瑶的心脏被这无形的声浪攥得生疼。属于虞姬的记忆碎片汹涌而来:江东的繁华,八千子弟的英姿,巨鹿之战的辉煌,彭城的霸业……而这一切,都将在今夜,在这垓下,被这西面八方的哀歌彻底埋葬!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她这缕异世孤魂也一同吞没。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帘幕再次被掀开,带进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和硝烟味。是钟离昧!这位项羽麾下最后的悍将,此刻也是血染征袍,甲胄破碎,脸上带着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鲜血糊住了他半边脸。
“大王!” 钟离昧单膝跪地,声音带着不顾一切的急切,“汉兵围困数重,我军…我军仅剩不足百骑!乌江亭长己备好舟船,就在江边!恳请大王速速渡江!江东虽小,地方千里,众数十万人,亦足王也!大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渡江!
这个字眼如同惊雷,在虞书瑶脑中炸响!史书记载的转折点!项羽唯一可能的生路!她几乎要脱口而出恳求他答应!
然而——
“呵…哈哈…哈哈哈!” 项羽猛地爆发出一阵狂笑,那笑声中充满了悲怆、愤怒和不屑。他一把拔出插在地上的巨剑,重瞳中燃烧起最后、也最炽烈的火焰,那是属于西楚霸王宁折不弯的骄傲!
“天之亡我,我何渡为!” 他声如洪钟,震得帐内火把都为之摇曳,也彻底碾碎了虞书瑶心中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纵彼不言,籍独不愧于心乎?!”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虞书瑶的心上。她明白了,彻底明白了。眼前这个男人,他的骄傲早己刻入骨髓,融入血液。战败的耻辱,八千子弟的尽殁,如同无形的枷锁,将他牢牢锁死在这垓下的绝地。他宁愿带着霸王的尊严轰然倒下,也绝不会背负着“败军之将”、“愧对江东”的污名苟活于世!
“钟离!” 项羽猛地看向跪地的爱将,眼神决绝如铁,“吾知公长者!吾骑此马五岁,所当无敌,尝一日行千里,不忍杀之,以赐公!” 他解下自己那匹神骏异常、此刻也伤痕累累的乌骓马的缰绳,塞到钟离昧手中。
“大王!” 钟离昧虎目含泪,声音哽咽。
“休要多言!” 项羽挥手打断,那气势依旧凛然不可侵犯,“速带剩余弟兄,各自突围!能走一个是一个!告诉江东父老,项籍……无愧于心!”
他最后的目光,落在了虞书瑶身上。那眼神中,有刻骨的眷恋,有锥心的不舍,更有一种近乎解脱的坦然。他伸出手,粗糙染血的手指,轻轻拂过她冰凉的脸颊,拭去那不知何时滑落的泪珠。
“虞姬……” 他低语,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却也带着诀别的死寂,“别了。”
话音落下,他猛地转身,不再看任何人,抓起那柄染血的巨剑,大步流星地冲出军帐!背影在摇曳的火光中,如同扑向烈焰的孤鹰,带着一去不回的悲壮。
帐外,残阳如血,映照着尸横遍野的战场。仅存的数十名楚军精锐,人人带伤,却依旧如同标枪般挺立在项羽身后,眼神中燃烧着与他们的王同生共死的火焰。
“项王!吾等愿随大王死战!” 吼声嘶哑,却震彻云霄。
项羽翻身上马,环视这些追随他走到生命尽头的忠勇之士,重瞳之中最后一丝温情敛去,只剩下滔天的战意与冰冷的杀机。
“好!今日,便随我项籍,杀个痛快!让那刘邦小儿,让那天下人看看,何为霸王之勇!” 他高举巨剑,首指前方如林的汉军兵锋,发出了生命最后的咆哮:
“杀——!!!”
马蹄如雷,残存的楚军如同最锋利的箭矢,在项羽的带领下,义无反顾地冲向了那无边无际的汉军汪洋!最后的冲锋,只为捍卫那不容玷污的尊严!
帐内,虞书瑶浑身冰凉,指尖都在颤抖。看着那个决绝赴死的背影,属于现代军医虞书瑶的理智在疯狂尖叫:来不及了!他这样冲出去,必死无疑!假死计划必须立刻执行!
她的目光,死死锁定了妆奁中的那个小布包——装着“钩吻”的布包!那是唯一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