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刻,更漏声混着秋虫低鸣,在寂静的街巷间回荡。韦应还骑着马,身后跟着沉默的亲兵,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声响,惊起了檐角栖息的夜枭。远远望见将军府巍峨的朱漆大门,门楣上的铜钉在灯笼光晕下泛着冷光,他紧绷的脊背却并未放松 —— 这场庆功宴表面风光,实则步步惊心,暗处不知藏着多少双窥探的眼睛。
守门的小厮眼尖,瞧见玄色披风上沾染的暗红血迹,慌忙小跑着点亮廊下一排宫灯。暖黄的光晕里,韦应还翻身下马,寒铁面具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的眼尾还沾着干涸的血痂,仿佛无声诉说着战场上的惨烈。“公子回来了!” 小厮声音发颤,伸手要接过缰绳,却被他避开。韦应还牵着马走向马厩,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盔甲的重量压得他肩膀生疼,可更沉重的,是心底挥之不去的警惕。
穿过九曲回廊,沿途的灯笼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时而与廊下的立柱交错,时而被窗棂割裂成碎片。夜风卷起几片落叶,沙沙声在寂静的院落里格外清晰,韦应还下意识按住腰间佩剑,首到熟悉的玉兰香钻进鼻腔,他才意识到己到自己的院落。雕花木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昏黄的烛光。
“公子!” 桃儿几乎是撞开门冲出来的,手中的帕子还沾着水渍,眼眶瞬间红了,“您可算回来了,这一路上没受伤吧?” 她上下打量着韦应还,目光扫过他染血的披风,声音里满是担忧。韦应还抬手摘下沉重的面具,露出苍白疲惫的脸,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湿,紧紧贴在皮肤上:“我没事,就是累。” 他伸手按住想要帮他宽衣的桃儿,指尖触到对方冰凉的手,“你去打盆热水来,我想好好洗个澡。”
等桃儿匆匆离开,韦应还倚着门缓缓滑坐在地上。屋内烛火摇曳,在墙上投下他单薄的身影。他伸手扯松领口的束带,剧烈的勒痕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触目惊心,每呼吸一下都带着刺痛。铜镜里,自己泛着青灰的脸色与兄长记忆中的模样渐渐重叠,恍惚间竟分不清,此刻镜中的究竟是韦应还,还是韦应欢。
庆功宴上的画面如潮水般涌来。萧景琰把玩着玉佩,似笑非笑的眼神仿佛要看穿他的伪装;朱明姝热情的邀约,腕间银铃清脆的声响还萦绕在耳畔;还有满朝文武虚情假意的祝贺,酒杯碰撞的声音里藏着多少算计。韦应还伸手抚过铜镜里自己的倒影,冰凉的镜面让他打了个寒颤,这张脸,是兄长用生命换来的,他不能有丝毫闪失。
“公子,水来了。” 桃儿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伴随着铜盆碰撞的叮当声。韦应还迅速整理好衣衫,起身开门接过铜盆。热水蒸腾的雾气瞬间弥漫整个房间,模糊了铜镜里的倒影。他褪去满身的尘土与铠甲,任由热水冲刷着疲惫的身躯,却褪不去心底的不安。桃儿蹲在一旁添柴,火苗噼啪作响,映得她脸上忽明忽暗。
“公子身材这般挺拔俊朗,本该堂堂正正以女儿身示人,” 桃儿忽然小声叹道,手中的柴禾在地上划出一道细痕,“却要一辈子困在这男儿皮囊里......”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两人慌忙噤声。韦应还迅速披上外袍,手按在腰间短刀上。
帘子被掀开,韦将军夫妇走了进来。母亲眼眶泛红,眼底满是心疼,伸手想要触碰他的脸,却在半空停住:“还儿,累坏了吧?” 父亲背着手,挺首的脊梁却微微佝偻,他拍了拍韦应还的肩膀,声音里藏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做得好,不愧是韦家的孩子。” 简单的寒暄后,见他确实疲惫不堪,父母便叮嘱早些休息,转身回房。门重新合上的瞬间,韦应还听见母亲压抑的抽气声,那声音像根刺,扎得他眼眶发酸。
就在韦应还擦拭头发时,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下意识握紧腰间的短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桃儿神色慌张地跑进来,发间的红头绳散了一半:“公子,宫里来人了!说是六公主殿下要赏您西域进贡的云锦,让您明日卯时进宫谢恩。”
韦应还的手顿了顿,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衣襟上,晕开深色的痕迹。窗外漆黑的夜空不见星月,只有几缕夜风卷起窗纱,带来远处更夫梆子的声响。新帝登基未稳,摄政王虎视眈眈,六公主突然的示好,究竟是真心赏识,还是另有图谋?而他又该如何在这暗流涌动的宫闱之中,守住自己的秘密?铜镜里,他望着自己紧抿的唇,忽然想起出征前,哥哥将寒铁面具扣在他脸上时说的话:“别怕,你就是韦应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