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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国公秦烈中军大帐内的空气，仿佛被那枚滚落在地的染血铜钱冻结。肃杀的死寂中，唯有牛油火盆发出噼啪的爆响，映照着秦烈那张如同怒目金刚般阴沉的脸。
“通敌叛国……泄水泥之秘……”秦烈的声音低沉如闷雷，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敲在帐内所有将领的心头，震得他们头皮发麻，脸色煞白。安远侯世子谢云停！这不仅仅是勋贵子弟的耻辱，更是动摇国本的重罪！水泥，国之重器，竟被其亲手出卖给北狄！
秦烈缓缓弯腰，用两根手指捻起地上那枚冰冷的“影”字铜钱。铜钱边缘的锋利和其上干涸的血迹，无声诉说着传递这条消息所付出的惨烈代价。他抬起眼，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扫过帐下肃立的将领。
“点兵！”秦烈猛地首起身，声如洪钟，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杀伐，“骁骑营！神机营！随本帅亲往！目标——北狄中军雅丹帅帐！活捉雅丹！寻回布防图！”他顿了顿，眼中寒芒爆射，一字一句，如同冰冷的铁律砸在每个人耳中：“若遇谢云停——无需生擒，就地格杀！取其首级者，赏千金！连升三级！”
“遵帅令——！”帐内将领齐声怒吼，声浪几乎掀翻帐顶！怒火与杀意瞬间被点燃！叛国者，死不足惜！
铁蹄如雷，踏碎了云州城外短暂的死寂。三千精挑细选的靖国公亲军精锐，如同离弦的黑色箭矢，在秦烈亲自率领下，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扑向溃退的北狄大营方向！马蹄裹布，衔枚疾走，唯有冰冷的甲叶在夜风中发出细微的摩擦声，汇聚成一股令人心悸的死亡洪流。
* * *
伤兵营，角落营帐。
浓重的血腥气与草药味混合，却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诡异死寂。
江砚躺在临时铺就的草席上，脸色依旧苍白如纸，但眉宇间那股濒死的灰败之气己然消散。他脖颈处发黑的伤口颜色变淡，虽然依旧狰狞，却不再散发不祥的气息。最惊人的变化在右腕——那触目惊心、几乎蔓延至手肘的青紫色，如同被无形的堤坝阻挡，不仅停止了扩散，边缘处甚至隐隐透出一丝微弱的、代表着生机的红晕！虽然麻痹感依旧沉重，但那股深入骨髓的冰冷剧痛，己悄然退去。
王大夫的手指搭在江砚重新变得清晰有力的脉搏上，老脸上的皱纹因极度的震惊而扭曲着。他行医大半生，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情形！一碗人血，竟真能遏制住那霸道无比、见血封穴的凝血针和蚀骨散混合剧毒？！这完全颠覆了医道常理！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旁边草席上昏迷的林晚照。她的手腕被白布紧紧包扎，布条下隐隐透出血迹。那张清丽的脸庞此刻毫无血色，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比江砚更像一个濒死之人。放血救人的代价，是几乎抽干了她刚刚被金针拔毒、尚未恢复一丝元气的残躯。
“奇哉……怪哉……”王大夫喃喃自语，眼神复杂地看着林晚照，“百毒难侵……唯‘跗骨’可伤……同源之血……竟真能相克？林姑娘……你到底是什么人？”他心中翻腾着惊涛骇浪，隐隐感觉到，这个看似普通的医女身上，隐藏着足以颠覆认知的秘密。
“王……王大夫……”一个药童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温热的参汤，“林姑娘的参汤熬好了。”
王大夫回过神，叹了口气：“小心喂下去，一点一点，别呛着。”他看着药童极其小心地、用勺子一点点将参汤渡入林晚照干裂的唇间，心中忧虑更甚。这碗参汤，不过是杯水车薪，能否吊住她这缕微弱的气息，全看天意了。
就在这时——
“呃……”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干涩痛苦的呻吟，从江砚口中发出。
王大夫猛地转头！只见江砚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随即，那双紧闭了不知多久的眼睛，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初时，眼神涣散，毫无焦点，如同蒙着一层厚重的雾气。营帐内昏暗摇曳的灯火刺得他下意识地眯起眼。
“江……江侍郎？”王大夫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小心翼翼地凑近。
江砚的视线艰难地凝聚，掠过王大夫那张布满震惊和疲惫的老脸，掠过营帐顶棚破旧的篷布……意识如同破碎的潮水，一点点艰难地回溯。
坠落……剧痛……冰冷……麻痹……血泥中爬行……板车的颠簸……刺鼻的药味……然后……是那温热的、带着奇异气息的液体灌入喉咙的感觉……还有……还有黑暗中，那双充满担忧、决绝、仿佛燃烧着生命之火的清澈眼眸……
林晚照！
这个名字如同闪电，瞬间劈开了他混沌的意识！
“晚……晚照……”江砚的喉咙如同被砂砾磨过，发出嘶哑破裂的声音。他猛地想坐起来，寻找那个身影，但麻痹的右半身和左半身撕裂般的剧痛瞬间将他击垮，重重跌回草席，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
“别动！江侍郎！您伤得太重！万不可乱动！”王大夫慌忙按住他，又惊又喜，“您醒了！真是……真是苍天有眼！”
“她……在哪？”江砚不顾剧痛，喘息着，目光急切地在营帐内搜寻。当他的视线落在旁边草席上那个苍白得近乎透明、气息微弱的身影时，瞳孔骤然收缩！
“林姑娘她……为了救您……”王大夫的声音带着沉痛和复杂，将林晚照割腕取血、以命换命的过程简略道出。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江砚的心上！
割腕……取血……药引……以命换命！
那个神秘人沙哑的警告，那碗温热的、带着她生命气息的血液……此刻都有了最残酷的答案！
他看着林晚照毫无生气的脸，看着她手腕上厚厚的、渗着血痕的绷带，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瞬间淹没了身体所有的伤痛！那痛楚深入骨髓，比凝血针的冰冷，比坠落的碎裂，更甚百倍千倍！
“晚照……”江砚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从未有过的恐惧和颤抖。他挣扎着，用唯一还能勉强活动的左手，死死抠住身下的草席，指甲深深陷入粗糙的草梗中，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从未如此刻般痛恨自己的无力！
“王……王大夫……救她……求你……救她……”江砚的目光转向王大夫，眼中是近乎哀求的绝望。那眼神，让见惯生死的王大夫心头都为之一颤。
“老夫……尽力而为！”王大夫重重点头，眼中是医者的执着，“林姑娘气血亏空到了极致，元气大伤，又强行动用本源……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当务之急，是稳住她的心脉，补益气血！江侍郎，您也需静养，万不可再……”
王大夫的话音未落——
“轰——！！！”
一声沉闷如滚雷、却又清晰无比的巨响，陡然从遥远的西北方向传来！紧接着，是隐隐约约、如同潮水般的喊杀声和凄厉的惨嚎！那声音穿透了伤兵营的喧嚣，带着冰冷的铁血杀伐之气！
营帐内的所有人，包括刚刚苏醒、虚弱不堪的江砚，都猛地一震！
“是……国公爷！”王贲安排在伤兵营守卫的校尉冲了进来，脸上带着狂喜和激动，“国公爷带人夜袭北狄大营了！听这动静，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秦烈夜袭！目标——雅丹帅帐！格杀谢云停！
江砚的眼中瞬间爆射出锐利的光芒！所有的虚弱和剧痛仿佛被这声惊雷暂时压制！他猛地想起那个传递消息、死在秦烈帐前的神秘人，想起那枚染血的“影”字铜钱！
谢云停！这个叛国的毒瘤！必须死！
* * *
北狄大营，雅丹帅帐。
篝火摇曳，映照着帐内觥筹交错的喧嚣。雅丹志得意满，大口灌着烈酒，看着手中那块沾着谢云停鲜血、歪歪扭扭画着云州布防图的衣襟，如同看着无价的珍宝。谢云停瘫坐在一旁角落的毡毯上，断腿被草草固定，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亢奋，里面燃烧着复仇的快意和彻底沉沦的疯狂。他面前也放着一碗烈酒，他正贪婪地啜饮着，仿佛要用这辛辣的液体，浇灭身体和灵魂深处的剧痛。
“哈哈哈！谢世子！等本万夫长拿下云州，活捉了那江砚，定让你亲手炮制他！还有那个美人儿……”雅丹醉眼惺忪，拍着谢云停的肩膀许诺。
谢云停咧开嘴，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正要说话——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如同在耳边炸开！整个帅帐剧烈地摇晃起来！帐外瞬间爆发出震天的喊杀声、凄厉的惨嚎和战马的惊嘶！
“敌袭——！大胤人袭营——！”
惊恐的吼叫声撕破了营地的宁静！
雅丹脸上的醉意瞬间化为惊骇！他猛地扔掉酒碗，拔出腰间的弯刀：“怎么回事？！哪来的敌人？！”
话音未落！
“咻咻咻——！”
“噗噗噗！”
密集如雨的箭矢穿透帐幕，带着凄厉的尖啸射入帐中！几名毫无防备的北狄亲卫瞬间被射成了刺猬！惨叫着倒地！
“保护万夫长！”
“是南蛮的精锐！”
帐内一片大乱！亲卫们惊惶地举盾格挡，簇拥着雅丹试图向帐后退去。
谢云停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呆了！他看着身边瞬间倒下的护卫，看着帐外火光冲天、人影幢幢的混乱厮杀，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心脏！是秦烈！一定是那个老不死的靖国公！
“走！快走！”雅丹惊恐地嘶吼着，在亲卫的拼死掩护下，狼狈地撞开帅帐后方的篷布，试图遁入黑暗。
谢云停也想逃！但他那条断腿成了致命的累赘！剧痛让他根本无法快速移动！他惊恐地拖着断腿，试图跟上雅丹，口中发出绝望的嘶喊：“等等我！万夫长！带上我！”
混乱中，雅丹回头瞥了一眼如同累赘般的谢云停，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决绝。带着这个叛徒，只会拖慢他的速度！
“拦住他们！”雅丹对着身边几名亲卫一指谢云停的方向，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黑暗之中。那几名亲卫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万夫长的意思——弃子！
他们眼中凶光一闪，不再保护谢云停，反而调转刀锋，如同饿狼般扑向这个己经失去利用价值的叛徒！
“不！你们不能这样！我是……”谢云停的嘶喊被冰冷的刀锋打断！
一柄弯刀狠狠劈在他的肩头！皮肉翻卷，鲜血狂飙！
“啊——！”谢云停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体被巨大的力量劈倒在地！
“叛徒！去死吧！”另一名北狄士兵狞笑着，举起弯刀，朝着他的头颅狠狠剁下！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谢云停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怨毒！他不甘心！他还没看到江砚死！还没得到林晚照！他怎么能死在这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噗嗤！”
“呃啊！”
一支力道奇大的狼牙箭，如同毒蛇般从帐外射入，精准无比地洞穿了那名举刀士兵的咽喉！士兵的狞笑凝固在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仰面栽倒！
紧接着，帅帐的帘子被一股巨力猛地撕开！火光中，靖国公秦烈那身玄甲的身影如同天神般出现！他须发戟张，手中马槊滴着粘稠的鲜血，冰冷的眼神如同两道利剑，瞬间锁定了地上如同死狗般的谢云停！
“谢云停！”秦烈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带着宣判般的威严，“叛国投敌，罪证确凿！本帅奉旨——诛逆！”
随着秦烈话音落下，数名如狼似虎的靖国公亲卫瞬间扑上，冰冷的刀锋架在了谢云停的脖子上！
谢云停浑身浴血，肩头剧痛，断腿更是痛入骨髓。他看着秦烈那冰冷无情的脸，看着周围虎视眈眈、充满鄙夷和杀意的目光，心中那点复仇的快意和疯狂彻底被冰冷的绝望碾碎！
完了……全完了……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风声，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有眼中那刻骨的怨毒和不甘，如同烙印，死死定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