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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止堂的铜漏滴着辰时三刻的水声，在寂静中敲得龙天策心头发慌。他刚抄完最后一遍《论语》首章，指尖被毛笔磨出了红印，正准备扑向案头那碟望眼欲穿的蜜渍梅子，却见玉倾城从书橱深处抽出一卷素白宣纸，那纸卷长得惊人，随着她手腕轻抖，"刷"地一声垂落地面，竟在青砖上滚出了半圈。
"这是什么？"龙天策嘴里的梅子核"噗"地吐进铜盂，金发黑眸瞪得溜圆。那纸卷像条冬眠初醒的白蛇，鳞片似的纸面泛着冷光，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从右至左列着些让他头皮发麻的字眼。
玉倾城将纸卷前端按在案上，紫眸扫过目瞪口呆的夫君："每日功课表。从今日起，按此执行。"
龙天策凑上前，鼻尖几乎碰到纸面，只见首行写着"辰时三刻：温《论语》三章，背《孙子兵法·计篇》"，往下依次是"巳时：习大字一百，批《左传》一节"，"未时：骑射半个时辰，演阵图沙盘"，更可怕的是末尾几行："戌时：默《吴子》兵要，诵《史记·项羽本纪》，温算学九章..."
"等等等等！"龙天策猛地后退半步，差点撞翻了身后的琴凳，"倾城！你这是要把小爷我当国子监的老学究来腌制成书呆子吗？从早到晚，连个喘气的空都没有？"
他指着纸卷上"申时：习女红半个时辰"的字眼，简首要跳起来："还有这个！让我一个七尺男儿学什么女红？传出去我龙天策还要不要在神都混了！"
玉倾城用镇纸压平卷角，语气平静无波："那是让你习针线修补甲胄，上月你把明光铠勾出的破洞，还是我替你缝的。"她顿了顿，紫眸似笑非笑，"或者，你想继续穿着露风的铠甲上战场？"
龙天策噎了一下，想起西北军营里夜风灌进甲缝的滋味，悻悻地闭了嘴。但目光扫过那长得看不到头的清单，尤其是"每月仅休沐一日"的朱批，又忍不住哀嚎："一日？！倾城你这是比祖父的军法还狠！当年我七叔在漠北屯田，也没这么苛刻过！"
"七叔屯田尚知农时需记，节气当察。"玉倾城拿起狼毫，在"算学九章"旁添了个批注，"你连军粮换算都算不清楚，如何管带千人队？"
"我可以让亲兵算！"龙天策梗着脖子反驳，"我是将来要当将军的人，又不是账房先生！"
"哦？"玉倾城放下笔，走到窗边推开半扇花窗，午后的阳光斜照进来，在她银发上镀了层金边，"昨说想读《卫公兵法》，可知道李靖行军，每营灶火位置、汲水路径皆有算学排布？漠北之战时，祖父断敌粮道，靠的是对水草分布的精准测算——这些，都需算学根基。"
她转过身，紫眸凝着他："清单上的每一项，皆为你将来上战场所备。骑射是武人之基，兵书是谋略之本，史书含兴亡之鉴，算学通军需之要。至于女红......"她唇角微勾，"就当是赔你逃婚时，我替你缝补衣物的工钱。"
龙天策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只觉得这女人的脑子比最精巧的弩机还厉害，句句都扣在他的软肋上。他盯着那卷比他身高还长的清单，忽然伸手去抢："不行！一日休沐太少了！至少......至少得五天！"
"放肆。"玉倾城手腕一翻，清单如灵蛇般卷回手中，"军伍之中，战时无休，你当这是神都的蹴鞠场？"
"可我不是在军营里！"龙天策急了，"我现在是在王府！是你的夫君！你不能这么虐待......"
"虐待？"玉倾城打断他，走到书案前展开清单，指尖点在"休沐一日"处，"你在西北时，可曾想过我在神都替你向玉家赔罪，向龙家管家，还要替你抄录你落下的《武经总要》？"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你逃婚三月，我便替你担了三月的干系，这清单，换你一月一日休沐，很过分吗？"
龙天策看着她微垂的眼睫，那上面似乎凝着点水光，顿时心虚起来。他想起新婚夜自己睡地板时，她偷偷递过来的暖炉，想起自己背上的军棍伤，是她每日亲自上药。那些严厉之下的细微关怀，像针脚细密的锦缎，此刻忽然在他心头织出了愧疚。
"我......"龙天策挠了挠头，语气软了下来，"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觉得......太严了点......"
玉倾城沉默片刻，重新抬起眼时，紫眸己恢复了清冷："这样吧。"她拿起朱笔，在"休沐一日"旁添了两笔，"一月三日。但需得完成当旬所有功课后，方可休沐。若有一项未毕，休沐日顺延。"
龙天策眼睛一亮，像捡到了金子："三日？说话算数？"
"自然。"玉倾城将清单卷好，用丝带系了个利落的结，"不过，"她话锋一转，"今日的《孙子兵法·计篇》，你若能在申时前背熟并默写无误，今日的算学九章便免了。"
"真的？"龙天策来了精神，抓过竹简就开始翻，"计篇......'兵者，国之大事......'这我熟！在西北时听王猛校尉讲过！"
看着他难得积极的样子，玉倾城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转身去收拾案头的笔墨。阳光穿过窗棂，将两人的影子投在青砖上，一个奋笔疾书，一个临窗而立，长长的学习清单静静躺在案角，像一条蜿蜒的路，通向某个未知却似乎充满希望的方向。
龙天策背到"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时，忽然抬头："倾城，等我休沐那天，能不能去西市看杂耍？听说来了个西域舞娘，能在刀尖上跳舞！"
玉倾城正在研墨的手顿了顿，回头看他时，紫眸里带着无奈："先把'多算胜，少算不胜'背熟了，再想你的刀尖舞娘。"
龙天策吐了吐舌头，埋头苦背。知止堂里再次响起朗朗书声，只是这一次，那声音里少了几分抗拒，多了些许为了三日休沐而奋斗的干劲。而那位制定铁律的女诸生，看着夫君难得认真的侧脸，眼底的冰霜，早己在无人察觉的角落，融成了一汪春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