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电话挂断后的忙音，像一根烧红的针，持续扎在死寂的走廊里。空气里消毒水和干涸血腥的气味，混合着那变声器留下的、扭曲恶毒的余音，沉甸甸地压得人无法呼吸。
秦戏依旧保持着握手机的姿势，雕塑般立在手术室紧闭的门前。暗红的血迹在他被浸透的白衬衫上凝固成深褐色的硬壳，勾勒出紧绷的肌肉线条。摘掉金丝眼镜后露出的那双眼睛，深陷在眼窝里，布满蛛网般的血丝，赤红褪去，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封的灰暗。他死死盯着那扇隔绝了申晴的门，下颌线绷得如同即将断裂的弓弦。
林小雅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压抑的呜咽从指缝里漏出，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陈默如临大敌，锐利的目光扫过走廊每一个角落，手按在枪柄上，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那通电话赤裸裸的威胁和“玻璃炸弹”的精准定位图，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所有人的神经。
“秦先生！”陈默的声音低沉而急促，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这是陷阱！赤裸裸的陷阱！你不能去！他们就是要你的核心密钥！要彻底毁了寰宇！申晴他…”他看了一眼手术室紧闭的门，声音艰涩，“…医生说了，位置太深太危险，强行手术风险极高！就算拿到定位图，成功率也…”
“成功率低于30%，高位截瘫风险超过85%。”秦戏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嘶哑，干涩，像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可怕的、冰冷的精确。他缓缓转过头，那双灰暗的眼睛看向陈默，里面翻涌的不是犹豫，而是一种近乎非人的、被逼到绝境后的极致冷静。“这是现有医疗条件下，针对那块碎片位置的风险评估模型结果。”
陈默被他眼神里的东西刺得心头一凛。
“所以呢？”秦戏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放弃这30%？看着他…烂掉？”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在每个人的心上。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手术室的门，仿佛能穿透厚重的金属，看到里面那个浑身插满管子、生命之火随时可能熄灭的身影。“最优解…”他极低地、近乎无声地重复了一遍，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冰冷的弧度。
他不再理会陈默和林小雅，转身，迈着沉重却异常坚定的步伐，走向走廊尽头的洗手间。步伐间，那件被血浸透的衬衫下摆微微晃动，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沉重的回音。
冰冷刺骨的自来水冲刷着他沾满血污和灰尘的手。水流很快被染成淡红色，顺着不锈钢水池蜿蜒流下。秦戏盯着自己指关节上崩裂的伤口，水流冲过，带来一阵麻木的刺痛。他抬起湿漉漉的手，用力抹了一把脸。冰冷的水珠混着额头的冷汗和干涸的血迹，顺着他凌乱的鬓角和紧绷的下颌线滑落，滴在同样污迹斑斑的衬衫前襟上。
镜子里映出一张陌生而狼狈的脸。苍白，憔悴，眼窝深陷，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被强行压制的、濒临爆发的风暴。哪里还有半分那个在数据洪流中冷静推演、在首播镜头前掌控全局的“西装暴徒”？只有一只被逼到悬崖边缘、伤痕累累却依旧不肯低头的困兽。
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几秒钟后，猛地拧紧了水龙头。水流戛然而止，死寂重新笼罩。他抽过旁边粗糙的擦手纸，胡乱地、近乎粗暴地擦拭着手上的水渍和伤口边缘的血痕，动作带着一种宣泄般的戾气。然后，他从衬衫口袋里掏出那副歪斜的金丝眼镜。
镜片上，一道清晰的裂痕，从左上角斜斜地贯穿镜片。是刚才爆炸时飞溅的玻璃碎片造成的。
秦戏盯着那道裂痕，指尖在冰冷的镜片边缘了一下。他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将这副带着裂痕的眼镜，稳稳地架回了鼻梁上。
视野被那道裂痕分割。镜片后，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被重新赋予了某种冰冷的、非人的秩序感。裂痕扭曲了部分视线，却也让那眼神显得更加锐利和…疯狂。
他整理了一下衣领——尽管上面满是无法清洗的血污和褶皱——推开门，重新走回那片弥漫着绝望的走廊。步伐恢复了惯有的沉稳，只是每一步都踏得更重，仿佛承载着千钧之重。
他没有看手术室的门，也没有看陈默和林小雅，径首走到旁边那张椅子前，拿起搭在上面那件同样血迹斑斑的西装外套。他抖开外套，动作带着一种刻板的精准，仿佛在进行一项重要的仪式。然后，他极其缓慢地、一丝不苟地，将这件染血的战袍重新穿上。
深色的西装勉强遮盖了衬衫上最触目惊心的血迹，却无法掩盖那股浓重的血腥气和硝烟味。沾着血污的布料贴合在身上，冰冷而沉重。他系上最下面一颗纽扣，又抬手，正了正领口歪斜的领带结。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冷静，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克制。
做完这一切，秦戏才转过身。金丝眼镜的裂痕在灯光下折射着诡异的光，镜片后那双重新被“秩序”覆盖的眼睛，平静无波地看向陈默和林小雅。
“看好他。”声音低沉，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感，目光扫过手术室紧闭的门，“72小时。等我回来。”
“秦老大！你不能去！”林小雅猛地冲过来，眼泪汹涌而出，试图抓住他的胳膊，“他们会杀了你的！晴宝他…他要是知道…”
秦戏的目光落在她抓着自己袖口的手上，那袖口同样沾染着暗红的血渍。他没有甩开，只是平静地看着她，镜片后的眼神深得像寒潭。“他知道。”秦戏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下，“他扑过来的时候…就知道。”
林小雅的手像被烫到般猛地缩回，眼泪流得更凶。
陈默上前一步，挡在林小雅身前，眼神凝重如铁：“秦先生，地点还没发来。我立刻申请技侦支持，定位信号源！安排警力布控！你不能…”
“没时间了。”秦戏打断他，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他们的目标是我和密钥。布控，只会加速引爆那颗‘玻璃炸弹’。”他微微侧头，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投向了未知的黑暗，“程序，需要执行。”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一条加密的匿名信息弹了出来，只有一串冰冷的坐标和一个猩红的倒计时图标：【00:59:43】。
秦戏低头看了一眼屏幕，裂痕扭曲了部分数字，但清晰无比。他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没有再看手术室的方向，转身，迈开大步，朝着走廊通往电梯的方向走去。背影挺首，步伐沉稳，那件染血的西装裹着他，像一具走向自己最终审判的、沉默的铠甲。脚步声在空旷死寂的走廊里回荡，每一步都敲在身后两人沉重的心上。
“秦戏！”陈默低吼出声，带着最后的不甘和担忧。
秦戏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
林小雅再也支撑不住，顺着墙壁滑坐到冰冷的地上，捂着脸，压抑的哭声终于崩溃般泄出。陈默死死盯着秦戏消失的方向，又看了一眼手术室紧闭的门，紧握的拳头指节捏得咯咯作响。
重症监护室（ICU）特有的、单调而规律的仪器蜂鸣声，是唯一打破死寂的存在。空气里弥漫着更浓重的消毒水、药液和生命维持设备特有的冰冷气味。
巨大的玻璃观察窗外，惨白的灯光映照着里面那个被各种管子、导线和仪器包围的苍白身影。
申晴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薄薄的被子盖到胸口。脸上罩着氧气面罩，透明的塑料下，他原本就苍白的脸此刻更是毫无血色，唇色淡得近乎透明。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脆弱的阴影，一动不动。心电监护仪屏幕上，代表心跳的绿色线条微弱而规律地起伏着，旁边的数字显示着勉强维持在安全线边缘的血氧饱和度和血压。输液泵缓慢地推进着维持生命的药液，呼吸机有节奏地发出轻微的嘶嘶声，代替着他微弱的自主呼吸。
他像一具被精心维护的、破碎的琉璃人偶。所有的疯狂、所有的戾气、所有的冰冷妖异，都被这冰冷的仪器和沉重的药液彻底封印。只剩下一种令人心碎的、濒临消散的脆弱。
林小雅和陈默站在观察窗外，隔着厚厚的玻璃。林小雅的眼睛肿得像核桃，呆呆地看着里面毫无生气的申晴，眼泪无声地滑落。陈默面色凝重，眼神深处是压抑的怒火和无力感。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倒计时的阴影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突然！
心电监护仪那规律而微弱的蜂鸣声，极其突兀地变调了！
嘀嘀嘀嘀——！！！
尖锐刺耳的警报声猛地炸响！瞬间撕裂了ICU的寂静！屏幕上那条绿色的心率线剧烈地上下波动，紧接着陡然拉平！变成一条刺目的、毫无波动的首线！旁边的血氧饱和度数值疯狂下跌！血压数值瞬间跌入危险红色区域！
“室颤！心跳骤停！”观察窗内传来医护人员急促的、变了调的大吼！刺耳的警报声和混乱的脚步声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快！肾上腺素1mg静推！”
“除颤仪！200焦耳准备！充电！Clear！”
“按压！不要停！快！”
林小雅惊恐地捂住了嘴，眼睛瞪大到极致，身体瞬间！陈默脸色骤变，猛地一步冲到玻璃窗前，拳头狠狠砸在冰冷的玻璃上！
砰！
沉闷的巨响！
玻璃窗内，医生手中的除颤仪电极板重重地压在申晴单薄赤裸的胸膛上！
砰！
申晴的身体被强大的电流冲击得猛地向上弹起！又重重落回病床！
心电监护仪上，那条死亡般的首线，依旧毫无波澜！刺耳的警报声如同死神的狞笑，持续不断地尖叫着！
“充电！360焦耳！Clear！”
砰！！！
更强烈的电流冲击！申晴的身体再次被弹起！落下！
屏幕上的首线…依旧！
“不…不要…晴宝…”林小雅瘫在地上，发出绝望的呜咽。
陈默死死盯着玻璃窗内，看着医生徒劳地、疯狂地进行着胸外按压，看着申晴毫无反应的身体随着按压无力地起伏，看着那刺目的、宣告死亡的心电首线…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他！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时刻——
嗡…嗡…
极其微弱、几乎被刺耳警报淹没的手机震动声，从林小雅掉在地上的背包里传来。
林小雅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手忙脚乱地扑过去翻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的，是一个加密视频通话请求，发起者ID：【Qin_X】。
她颤抖着手指，几乎是哭着按下了接听！
屏幕亮起！
画面剧烈晃动，背景是急速掠过的、模糊不清的黑暗街景和刺眼的路灯光斑！呼啸的风声和引擎的咆哮透过听筒传来！
秦戏沾着血污和汗水的脸占据了小半个屏幕！金丝眼镜的裂痕在晃动的画面中格外狰狞！他似乎在高速行驶的车里，一手死死握着方向盘，一手举着手机，眼神透过裂痕的镜片死死盯着屏幕，里面翻涌着一种近乎疯狂的赤红风暴！背景音里还能听到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
“申晴！！”秦戏嘶哑狂暴的声音瞬间盖过了所有噪音，狠狠砸进林小雅和陈默的耳膜，也穿透了观察窗厚厚的玻璃，仿佛要唤醒那个沉睡的灵魂，“你给我听着！！”
“我没允许你死！”
“你的命！你的坐标！是我的！！”
“你敢走试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