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室深处的锈蚀风琴前,尘埃在从高窗透入的混沌光柱里狂舞。杨静半跪在冰冷的泥垢地上,手机电筒惨白的光束钉死在风琴残骸关节处——那根被她暴怒中全力捅入锈死金属缝隙的“超浓缩特浓黑”炭笔芯,像一柄凝固着绝望的墨色匕首,深深扎入命运扭曲的轴承。
折断的银色簧片躺在脚边尘泥里,微弱地反射着垂死的光。
柳如芸那句“拆坏了就别想”如同冰锥悬颅。附加推荐名额的窄门,在她莽撞一捅下轰然关闭。指骨因用力过度而根根暴突的胀痛还在神经末梢尖叫,深重的恐慌却己冻僵了血液。完了。她想。彻底的。没有转圜。
就在冰水淹没头顶的刹那——
一只缠着崭新雪白绷带的手骤然从浓稠的黑暗里探出,带着低于空气的微寒,狠狠攥住了她紧捏手机、腕间瘀痕未消的右手腕!
冰冷!绝对的冰冷!还有那不可撼动的、如同液压钳般的力量!指腹下纱布粗糙的纹理烙铁般嵌进皮肤,压着未散的青紫剧痛!骨头在哀鸣!
杨静惊恐地侧头,瞳孔瞬间收缩!
方远远几乎与她贴身而立,高大身影如山峦倾轧,将她彻底笼罩在巨大的压迫阴影中。窗外昏沉的暮光吝啬地勾勒着他小半边下颌冷硬的线条,鼻翼以下却沉没在档案柜的浓重幽暗里。他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两弯深不见底的潭影,视线穿透空气中悬浮的光尘颗粒,死死钉在那根暴露在惨白光束下的、扎入金属关节的炭笔芯上。专注,静默,仿佛在凝视一座精心布置于血肉之上的断头台。
“别动。”
两个字,低沉得几乎只是气流震动耳膜,却裹挟着碾碎一切挣扎的威严。那气息拂过她汗湿的后颈,激起一片冰冷的战栗。
他强行以她的手腕为支点,操控着那束微弱的光,狠狠地、精准地压向风琴深处那巨大锈蚀齿轮与发黑铜管盘结的暗影角落!
“噹!”
光柱如剑,刺破油泥黑幕!一片被厚重油污包裹的凸起齿轮侧缘,在强力擦拭下骤然暴露出光洁的金属表面——
ASL-DC217
一行细微精密如蚊蚋刻痕的字符,在死寂的黑暗中幽然浮现。
杨静的呼吸卡在喉咙里!心脏在胸腔内疯狂撞击!这是什么?!
“报废簧片的唯一替代品……序列号。”他的声音贴着耳廓响起,冰冷、平稳,像淬火的金属针,精准刺破她凝固的绝望。
光束之外的无光之地,柳如芸高跟鞋敲击冰冷地面的“嗒、嗒”声如期而至,停在三排铁柜外的光影分割线上。严厉的声线穿破死寂:
“三分钟。结果。”
光束下,方远远攥着她手腕的五指骤然收至最紧!杨静甚至听到了自己腕骨在他巨力下发出的微不可闻的呻吟!痛楚让她眼前发黑!而下一秒——
那钢铁般的钳制毫无征兆地松弛了微不可察的一瞬!
一个空隙!
电光火石间,一种被逼至悬崖的本能驱动着杨静!她不知哪来的力气,趁着那不足零点一秒的力道松懈,被紧锁在光束下的右手猛地带动手腕——
向下!向左!拼尽全力地——狠狠一压!
光束像脱缰的野兽横扫过地面上那枚己报废的银色簧片,最终狠狠钉死在风琴深处那片纠缠着巨大齿轮群的、更幽暗、更复杂的机械丛林中心!
光柱颤抖着,照亮一片更大的、更狰狞的、覆盖着层层黑绿油泥的……
“砰啷——!!!”
一声远比之前清脆响亮数倍的金属崩裂之音!如同怪物的颈椎被硬生生拧断!骤然炸开!震荡得整个档案室死水般的空气都在嗡嗡作响!
光束焦点处!
一个更大、更沉重的黄铜材质传动轮轴!
在杨静失控的按压下,被那坚硬的炭笔芯尖端死命戳向缝隙更深处的薄弱支点!
轮轴外侧边缘!一道寸许长、极深的、如同被巨兽利爪撕裂的可怖豁口!狰狞地绽开!
无数细小的铜绿碎片和油泥块如同爆炸的弹片,在光柱中簌簌溅落!金属撕裂的豁口深处,露出惨淡的断裂茬口!整个齿轮组发出低沉的嗡鸣,结构肉眼可见地歪斜变形!
彻底!报废!
比仅仅一枚簧片断裂严重百倍!
柳如芸倒抽冷气的细微声响从光束外的黑暗里清晰传来。
“东区仓库备用零件柜最底层……”柳如芸的声音再次响起,依然是冷硬的冰块,但那刻板语调之下,冰层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龟裂了——一种被巨大惊愕冲击后的空洞回音,“标识为B7格。半小时内,送到韩立群教授处。”脚步声带着一股近乎逃窜的仓促远去,铁门合拢的闷响带着尘埃落定的、更加彻底的绝望。
附加名额的大门,被杨静亲手推上了最后一道枷锁,彻底焊死。
光束熄灭。
钳制着她整个手腕的冰冷力量瞬间抽离无踪!连同那无处不在的雪松寒息,也如潮水般退去,无声地隐没入身边巨大档案柜的阴影深处。
杨静像个被剪断提线的木偶,重重地跪跌回冰冷刺骨的泥尘里。左手无意识地紧攥着书包带,那只被无情碾攥过的右手腕无力地垂落,瘀痕之上新添的指印深紫发黑,腕骨内侧一圈深红近乎渗血的勒痕在昏暗光影下触目惊心。火辣辣的钝痛与麻木交织。
“咳……”黑暗深处,压抑短促的咳嗽声转瞬即逝,快得像幻觉。
杨静猛地抬头,循声望向方远远消失的角落深处。那片浓墨般的黑暗里,死寂重新弥漫。
光束。豁口。序列号。报废。
他不是要救她!他是要逼她看到更深的绝望!逼她自己亲手斩断最后的退路!然后……看着她坠下去?
那根墨黑的炭笔芯,仍如耻辱的纪念碑,深深扎在齿轮撕裂的血肉豁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