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雨,总是说下就下,容不得半点含糊其辞。
即使是在傍晚时分,它也想着给行人多添些烦恼与惆怅。
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车顶,发出密集的鼓点声。云木落把脸贴在冰凉的车窗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那个模糊的身影。
姜黎玥不慌不忙地撑着一把深蓝色的伞,在雨幕中快步走着,像一尾急于游回深海的小鱼。
"王叔,再慢点。"云木落低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膝盖。
这些天,她就如同人间蒸发一般——课桌总是空的,电话永远关机,连平时常去的图书馆也见不到她的身影。
驾驶座上的王叔叹了口气,把车速降到几乎与步行相当。这辆黑色轿车是云木落父亲无聊时买给王叔的代步工具,平时用来接送他上下学,现在却成了跟踪的工具。
"小云啊,这不太合适吧?"王叔从后视镜里看他,"再跟下去,要是让姜同学发现..."
"她不会发现的。"云木落打断他,声音比她自己想象的要沙哑。她昨晚又没睡好,梦里全是姜黎玥最后看他的那个眼神——在食堂门口,阳光把她的睫毛照得根根分明,她说"好啊"时嘴角的弧度。
然后画面突然切换到那条冰冷的短信,像一把刀把所有的温暖都切碎了。
雨越下越大,挡风玻璃上的雨刷拼命摆动也赶不上雨水积聚的速度。姜黎玥的身影在前方忽隐忽现,深蓝色的伞在灰暗的雨幕中像一片飘摇的树叶。
"该死!"云木落突然拍了下座椅。一个红灯让他们被迫停下,而姜黎玥己经穿过马路,消失在拐角处。
"别急,等绿灯了我们——"
"不等了!"云木落一把推开车门,冰凉的雨水立刻浇了她满头满脸。
她没带伞,校服衬衫几秒钟就湿透了,黏糊糊地贴在背上。
"小云!"王叔的喊声被淹没在雨声中。
云木落己经冲了出去。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只能凭着记忆朝姜黎玥消失的方向狂奔。
小白鞋踩在水坑里,溅起的泥水打湿了裤腿,但云木落顾不上这些。
云木落必须知道姜黎玥为什么躲着她,必须亲耳听她说出原因。
转过街角,眼前是一条僻静的小路,两旁是高大的梧桐树,被雨水洗刷得发亮。没有姜黎玥的身影。
云木落站在原地,雨水顺着她的眼帘滴落,胸口剧烈起伏。
她环顾西周,突然注意到小路尽头有一栋被爬山虎覆盖的灰白色建筑,铁门半开着。
那是什么地方?她从未注意过这条偏僻小路上还有这样的建筑。
云木落犹豫了一下,朝那栋建筑走去。
走近后,她看到生锈的铁门上挂着一块歪斜的牌子:"静园疗养院"。
疗养院?看起来己经废弃很久了。油漆剥落的门柱上贴着"危房勿入"的警示,但铁门上的锁链却明显是新近被人为破坏的。
云木落的心跳加快了——门边的水洼里,有几个新鲜的脚印,小巧的,像是女生的。
她推开门,铁铰链发出刺耳的呻吟。院内杂草丛生,主楼的玻璃大多破碎,黑洞洞的窗口像无数双眼睛盯着他。
雨声在这里变得沉闷,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某种草药的气息。
云木落轻手轻脚地走进主楼。走廊里光线昏暗,墙皮大面积脱落,露出里面发黄的石灰。地上有清晰的水迹,一路延伸到二楼。
她跟着水迹上楼,木质楼梯在他脚下发出不祥的吱呀声。
二楼走廊尽头有一扇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微弱的光。云木落屏住呼吸,慢慢靠近。
云木落听到里面传来轻柔的说话声——是姜黎玥的声音,但语调是她从未听过的温柔。
"外婆,今天感觉好些了吗?我带了您爱吃的桂花糕..."
外婆?云木落愣住了。姜黎玥从未提起过她有外婆。他小心地从门缝望进去,眼前的景象让他瞪大了眼睛。
房间明显被精心打扫过,虽然墙壁依然斑驳,但地板干净,一张简易床上铺着整洁的被褥。
角落里点着几支蜡烛,暖黄的光晕中,姜黎玥正蹲在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妇人面前,手里捧着一块糕点。
老妇人银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但眼神涣散,嘴角有口水流下来。
"黎玥啊..."老人突然开口,声音嘶哑,"你妈妈呢?怎么好久不来看我?"
姜黎玥的背影明显僵了一下。"妈妈...妈妈出差了,很快就回来。"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先吃点东西好不好?"
云木落的心揪紧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姜黎玥——肩膀微微耸着,像背负着无形的重担。他想推门进去,却听到老人又说:
你不是黎玥...黎玥才七岁,你骗不了我..."老人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你是谁?是不是那些人派来监视我的?药...药在哪里..."
"外婆,是我啊,您看看我..."姜黎玥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握住老人颤抖的手,"我是黎玥,我长大了..."
老人突然激动起来,挥手打翻了姜黎玥手中的盘子。"骗子!都是骗子!"她尖叫道。
姜黎玥像是被雷击中一般跌坐在地上,眼泪终于决堤而出。
云木落再也忍不住了,她推开门冲了进去。
"姜黎玥,你怎么了?"
姜黎玥猛地回头,脸上还挂着泪痕,眼中的震惊迅速转为愤怒。"你怎么在这里?"她站起来,声音颤抖,"你跟踪我?"
"我...我只是担心你。"云木落向前一步,却被姜黎玥挡在老人面前。
"出去!立刻出去!"她压低声音,但每个字都像刀子,"这不关你的事!"
轮椅上的老人被突如其来的争吵吓到了,开始语无伦次地念叨:"不要吵...不要告诉院长...我没藏药...没藏..."
云木落看着姜黎玥通红的眼睛和紧握的拳头,突然明白了什么。"这是你外婆?她有阿尔茨海默症?"他轻声问,"你每天迟到、早退就是为了照顾她?"
姜黎玥的嘴唇颤抖着,没有回答。
老人突然抓住她的手腕,"黎玥,这个女生是谁?是不是你爸爸派来的?告诉他...告诉我恨他!"
姜黎玥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外婆,别说了..."她哀求道。
但老人己经陷入自己的世界,"他毁了一切...现在又要来带走你...我的小黎玥..."
云木落感到一阵眩晕。拼图的碎片突然在他脑海中组合起来——姜黎玥父亲的酗酒,她突然的疏远,这个被藏在废弃疗养院里的老人...一切都说得通了。
"所以这就是原因?"她向前一步,"因为你父亲...,你害怕..."
"出去!"姜黎玥几乎是吼出来的,眼泪夺眶而出,"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以为知道了这些就能改变什么吗?我爸爸以前也是好人!他爱妈妈,爱这个家!但一场意外就能毁掉一个人...毁掉一切!"她的声音破碎了,"我亲眼看着他从一个温柔的人变成现在这样...所以别跟我说什么承诺,什么永远...都是假的!"
窗外的雨声突然变大,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姜黎玥泪流满面的脸。云木落感到心脏被狠狠揪住。他想拥抱她,想告诉她不是所有人都会在苦难面前崩溃,但他知道此刻任何语言都苍白无力。
老人被雷声吓到,开始歇斯底里地尖叫。姜黎玥立刻转身安抚她,动作熟练得令人心疼。"没事的,外婆,只是打雷...我在这里..."她轻声哼起一首摇篮曲,声音温柔得与刚才判若两人。
云木落默默捡起地上散落的桂花糕,放在床头的小桌上。
她注意到桌上摆着几瓶药,还有一本翻旧了的相册。其中一张照片露在外面——年轻的妇人抱着一个小女孩站在樱花树下,笑得灿烂。
"那是妈妈和我。"姜黎玥头也不回地说,声音平静得可怕,"外婆唯一还认得的东西。"
云木落深吸一口气。"让我帮你。"他说,声音坚定,"我们可以一起照顾她,可以..."
"可以什么?"姜黎玥终于转过身,眼睛红肿,"你看到了,这就是我的生活!每天放学后不是去图书馆,不是去看合欢花,而是来这里照顾一个认不出我的老人!然后回家面对一个醉醺醺的父亲!"她苦笑一声,"这就是真实的我,现在你明白了?明白了就走吧。"
云木落没有动。雨水从她的头发滴落,在地板上形成一小滩水洼。
"不,"她轻声说,"我不走。"
她走向姜黎玥,无视她警惕的眼神,蹲下来与轮椅上的老人平视。"外婆您好,"他微笑着说,声音温暖而坚定,"我是云木落,黎玥的朋友。我很喜欢您的外孙女,非常非常喜欢和她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