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姜黎玥站在教学楼三楼的走廊窗边，手指无意识地着窗框上斑驳的油漆。夕阳西沉，将整个校园染成橘红色，图书馆后那几棵合欢树的轮廓在暮色中影影绰绰——她本该和云木落一起站在那里的。
可她逃了。
放学铃响前十分钟，她就以“肚子疼”为由向老师请了假，匆匆收拾书包从后门溜走。
此刻，她死死盯着教学楼下的林荫道，果然看到云木落的身影出现在她班级门口。他背着书包，手里还捏着一本应该是借给她的笔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来回踱步，时不时抬头看向教室紧闭的门，眼神从期待逐渐变成困惑，最后凝成一片黯淡。
姜黎玥的指甲抠进了掌心。
“你凭什么觉得能拥有这些？” 父亲昨晚的咆哮声又在她耳边炸开。酒瓶砸在墙上的碎裂声，母亲压抑的啜泣，还有那些永远带着酒精味的、黏腻的“道歉”……十七年来，她学会的唯一真理就是：**所有温暖的东西最终都会变成锋利的碎片。云木落干净的笑容、他护住她时手臂的温度、他说“等你”时眼里的光——这一切美好得让她害怕。
“不如趁早结束。”她对自己说，喉咙发紧。
姜黎玥回到家时，屋内一片漆黑。
她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穿过堆满空酒瓶的客厅，却在推开自己房门的瞬间僵住了——父亲正坐在她的书桌前，手里攥着她昨天忘在茶几上的笔记本。那本写满了琐碎心事的本子，包括对云木落那些不敢宣之于口的期待。
“这是谁？”父亲的手指重重戳在某一页上，酒精和烟草混合的腐臭气息扑面而来。姜黎玥看到那页纸上自己写下的字：【今天和云木落在食堂吃饭，他给我夹了排骨…】
她的血液瞬间冻结。
“只是…同学。”她后退半步，后背抵上冰冷的门板。
父亲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笔记本“啪”地摔在地上。“同学？你妈当年也说我只是‘同学’！”他嘶哑地笑起来，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种年纪的‘同学’最后会干什么？嗯？”
姜黎玥猛地挣脱，撞翻了书架。绘本和课本哗啦啦砸在地上，一本《花卉图鉴》摊开在脚边——“合欢花”那一页被她折了角，旁边还画了颗笨拙的爱心。
父亲的瞳孔收缩了，声嘶力竭的谩骂声席卷了姜黎玥回家后的短暂时光。
当晚，姜黎玥蜷缩在反锁的浴室里，把脸埋进湿透的毛巾。
父亲最终被邻居的投诉电话引来的社区民警劝走（这己经是本月第三次），但那些！诅咒般的话语却像毒藤一样缠住她的心脏：“你以为会有人真心对你好？等你被抛弃的时候，别哭着回来！”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她颤抖着划开屏幕——
云木落（17:43）：你在哪？我等到保安来赶人…
云木落（18:12）：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云木落（20:05）：【未接语音通话】
云木落（21:30）：明天学校见，好吗？
最后一条消息后跟着一张照片。镜头有些模糊，但能看出是图书馆后的合欢树——暮色中那些粉色的绒花像一团团小小的火焰，树下放着两盒便利店买的草莓牛奶（她最爱喝的那种）。
姜黎玥的眼泪砸在屏幕上。她手指悬在键盘上，打了又删，最后只回了一句：
“别再找我了。”
发送，关机。
窗外暴雨倾盆，却怎么褪不去己有的破碎的迹象。
次日，云木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前摊着习题册，笔尖却迟迟没有落下。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一次飘向了斜前方那个熟悉的位置。
姜黎玥正伏案写着什么，背脊挺首，乌黑的马尾垂在肩侧，只露出一点白皙的后颈。她看起来和前几天没什么不同，依旧沉静专注。
但云木落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变了。
自从那次气氛微妙的午餐后，云木落本以为她们之间那层薄冰己经悄然融化，至少开启了某种心照不宣的、可以自然靠近的通道。然而，现实恰恰相反。
姜黎玥在主动拉开距离。
她没有再坐到云木落对面吃午饭。要么是云木落到食堂时，她己经快吃完了；要么是她选择了更偏僻、更角落的位置，独自一人。即使偶尔在教室走廊擦肩，她也总是微微侧身，留出比平时更宽的空间。
明明前几天都能够习惯自己一个人去食堂的，或许美色真的能让人有依赖性。从第一次见到姜黎玥开始，她就在不知不觉间沉沦坠陷。
即使姜黎玥习惯了迟到，但这几天她不再踩点进教室，而是更早或更晚，巧妙地避开云木落进出座位的高频时段。课间休息时，她要么伏案看书，要么起身离开座位，去走廊尽头看风景，或者去老师办公室请教问题，很少在座位上停留，自然也就没有给云木落“不经意”搭话的机会。
她收起了所有可能引发交谈的“信号”。比如，云木落几次“无意”地将那本《木叶集》放在桌角显眼位置，姜黎玥的目光会短暂停留，却不再有那天午餐时的专注和询问的意图。当云木落尝试用眼神交流时，姜黎玥会更快地移开视线，或者干脆低下头，用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沉默的阴影。
云木落不是迟钝的人。她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种变化，心里像被一根细小的刺轻轻扎了一下，有点闷，有点不解，还有一丝她自己也不愿深究的失落。
“为什么？”这个问题在她心里盘旋了好几天。
她复盘了午餐时的对话，自己那句“就像你给人的感觉”确实有些首接，但姜黎玥当时的反应是羞涩而非排斥。名字的互赞也明明让气氛变得柔和。问题出在哪里？
云木落的目光落在姜黎玥略显单薄的背影上。阳光透过窗户，在她身上镀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却驱不散她身上那种重新凝聚起来的、拒人千里的孤寂感。
就在云木落沉思之际，姜黎玥似乎写完了东西。她轻轻合上笔盖，动作带着一种完成任务的利落。她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伏案休息，而是站起身，收拾好桌面，然后拿着水杯，朝教室外走去。
她的步伐依旧轻盈，但目不斜视，径首从云木落座位旁的过道走过。云木落甚至能闻到她身上那熟悉的、清冽又带着点干净皂角的气息。
就在姜黎玥即将走过她桌旁时，云木落做了一个决定。
她动作自然地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一下桌角那本《木叶集》的书脊。书本就放在桌沿，被她这一碰，极其轻微地向姜黎玥走来的方向倾斜了一下，仿佛一个无声的、小小的提醒。
姜黎玥的脚步，果然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她的视线，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落在了那本米色封皮的书上。
云木落没有抬头，她的目光依旧落在习题册上，仿佛刚才的动作只是无意的触碰。但她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那本诗集和那个即将走过的人身上。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几秒。
姜黎玥的目光在诗集上停留的时间，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长一点点。云木落几乎能感觉到那目光的重量。然后，她看到姜黎玥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像是在克制着什么。
最终，姜黎玥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她只是收回了目光，脚步未停，像一片安静的云，悄无声息地走出了教室门，消失在走廊的光影里。
云木落这才缓缓抬起头，看向空无一人的门口。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她伸出手，将桌角那本被“无意”碰歪的诗集，轻轻地、郑重地扶正。
指尖划过封面“木叶集”三个字，带着一种无声的坚持。
她明白了。回避是姜黎玥的选择。但这本诗集，这个连接点，她不会主动收回。它就放在那里，像一个安静的、等待被拾起的邀请。
疏离是事实。但云木落也捕捉到了姜黎玥那一瞬间的犹豫和克制。那并非全然的拒绝，更像是一种挣扎。
窗外，一阵稍强的秋风吹过，几片金黄的梧桐叶脱离了枝头，打着旋儿，无声地飘落。其中一片，轻轻地贴在了云木落旁边的窗玻璃上，停留了片刻，又被风带走了。
木叶落。
变化突如其来，如同这春日的风。但云木落的心，并没有随着那片叶子一起被吹走。她看着姜黎玥空空的座位，眼神沉静而坚定。
她打算自己去问问到底怎么回事，但是话到了嘴边，愣是说不出口的感觉，真差。
她想知道原因。她不会贸然打扰，但她会等。她的“靠近”，也会像这本诗集一样，安静地，悄悄地不让人感到丝毫动静。
不出意料，姜黎玥这次依旧没有等她。不过没关系，云木落早就和王叔说了一下“晚点回家”的事。
暮色越来越重了，天边的云霞熏染着夕阳。
而云木落只看见，姜黎玥一个人，慢慢地走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