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集所有与你有关的碎片,像拾荒者珍藏易逝的晨露。——《暗恋好似一颗青梅果》
【2014年11月20日,阴转小雨】
“我只对我认为重要的人好。”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水中的糖,在我心里慢慢化开,连带着整个秋天的空气,都染上了一丝甜味。
我把他送我的外套洗干净了,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枕头旁边。上面还残留着他身上干净的皂角香,我抱着它,好像就能抱着一个温暖的梦。
原来,他把我的画挂在了房间里。
原来,他会跟妈妈提起我这个“小画家”。
原来,电影院的事,真的是一场误会。我好像一个在黑暗中行走了很久的人,突然看到了一扇虚掩的门,门缝里透出温暖的光。
我害怕,又忍不住想靠近。沈妈妈邀请我参加慈善画展。
我答应了。
我想画一幅新的画。
不再是那棵追逐太阳的小树。
我想画一片星空,因为他说,我的眼睛像星星。
虽然我知道,那可能只是他随口的一句夸赞。
但,我就当真了。
——摘自夏析的日记。
那次咖啡馆的相遇,像一个奇妙的开关,彻底扭转了夏析和沈翊青之间尴尬的局面。
第二天回到学校,夏析把洗干净的外套还给了沈翊青。
她依然不敢首视他的眼睛,只是低着头,把叠得方方正正的衣服递过去。
“谢谢。”她小声说。
沈翊青接过外套,手指无意间碰到了她的指尖。
夏析像触电一样缩回了手。他却笑了,眼睛弯弯的,像月牙。
“不客气,我的小画家。”
他又叫她“小画家”。
这个称呼,带着一丝独有的亲昵,让夏析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
她落荒而逃,坐回自己的座位,把脸埋进书本里,心脏却像揣了一百只兔子,上蹿下跳,不得安宁。
他们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全新的,心照不宣的暧昧期。
沈翊青不再刻意地对她好,但他的一举一动,却都像带着钩子,时时刻刻牵动着夏析的心。
他会在上课时,用笔尖轻轻戳她的后背,然后递过来一张小纸条,上面画着一个哭丧着脸的小人,旁边写着“数学老师好凶,我好怕”。
他会在下课后,趴在她的桌子上,看她画画,然后一本正经地评价:“嗯,这根线条很有力量,那片阴影很有深度,不愧是我看中的小画家。”
他甚至会在午休时,买两根一模一样的冰棍,不由分说地塞给她一根,理由是“天气太热,请同桌降降温”。
夏析嘴上不说,心里却像吃了蜜一样甜。
她开始期待每天去上学,期待看到他灿烂的笑脸,期待那些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小小的互动。
她的世界,不再是灰蒙蒙的一片。因为有了他,连枯燥的数学公式,都变得可爱了起来。
而她,也开始为了那个画展,认真地构思自己的新作品。
她不再画那棵卑微的小树。
她想画出自己心里,那片被他点亮的星空。
周末,她没有待在家里,而是去了市郊的天文馆。
她想看看,真正的星空,是什么样子的。天文馆里很安静,巨大的球形幕布上,模拟着浩瀚的宇宙。
夏析坐在黑暗中,仰着头,看着那些闪烁的星辰和流转的星云,感觉自己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就在她看得出神时,身边忽然多了一个人。
那股熟悉的,带着阳光味道的气息,让她瞬间绷紧了身体。
“这么巧,你也来看星星?”沈翊青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笑意。
夏析转过头,看到他在黑暗中闪闪发光的眼睛。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我猜你可能会来这里找灵感。”
他很自然地在她身边坐下,“怎么样,我的小画家,找到你想要的那片星空了吗?”夏析的心,漏跳了一拍。
他……是特意来找她的?
他怎么会知道她在这里?
“我问了陈昂。”他似乎看穿了她的疑惑,解释道,“他说你最近在研究星象图,我猜你可能会来这儿。”
陈昂?夏析有些意外。
她确实向陈昂请教过一些关于星座的问题,因为她知道陈昂对这些很了解。
但她没想到,陈昂会告诉沈翊青。“别怪他,是我逼他说的。”
沈翊青凑近了一些,压低了声音,像在分享一个秘密,“我怕你一个人,会迷路。”他的气息温热,喷洒在她的耳廓,带起一阵细微的痒。
夏析的脸颊发烫,她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拉开了一点距离。
“我不会迷路。”她小声地反驳。“是是是,你最厉害了。”
他笑着妥协,语气里满是宠溺。黑暗成了他们最好的保护色。
在无人打扰的角落里,他们并排坐着,一起仰望那片虚构的,却又无比壮丽的星空。
“你看,那个是猎户座。”沈翊青指着幕布上的一片星群,“我最喜欢它,因为它看起来像一个勇敢的战士。”
“我喜欢那个。”夏析指着旁边一个由七颗亮星组成的,像勺子一样的星座。
“北斗七星?”沈翊青笑了,“为什么?”
“因为它……可以指引方向。”夏析轻声说,“在黑夜里,不会迷路。”
沈翊青沉默了几秒,然后,他忽然伸出手,在黑暗中,准确地握住了她的手臂。
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将她冰凉的手完全包裹住。
夏析的身体猛地一僵,下意识地就想抽回。
他却握得很紧,不让她挣脱。“夏析,”他在她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以后,我做你的北斗七星,好不好?”轰的一声。
夏析感觉自己的大脑被这句话炸成了一片绚烂的烟花。
整个天文馆的星辰,仿佛都在这一刻,坠入了她的眼睛里。
她没有回答,也没有再挣扎。
只是任由他握着她的手,心脏在胸腔里,奏响了有史以来最华丽的乐章。她想,她找到了。
她要画的那片星空。
不是天文馆里的,也不是书本上的。
而是此刻,在她心里,被这个少年点亮的那一片,独一无二的,璀璨星河。
从天文馆回来后,夏析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画了整整两天。
她画了一片深邃的夜空,上面点缀着无数颗闪烁的星辰。
而在星空的中央,是明亮的北斗七星。星光之下,是一个女孩的背影,她正仰着头,望着那片星空,眼神里充满了希望和光芒。
画的右下角,她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在名字旁边,她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用很小的字体,画了一个小小的太阳。
太阳和星星,本不该同时出现。但这是她的画,她的世界。在她的世界里,太阳,就是她的星辰。
周一,她把画交给了沈妈妈。沈妈妈看到画的时候,眼睛里满是惊艳和赞赏。
“太美了,夏析。
这幅画,比上一幅,更有生命力。”她拉着夏析的手,由衷地感叹,“谢谢你,为我们的画展,增添了这么美的一片星空。”画展定在下个月初,在一个很有名的艺术馆里。
沈妈妈给了夏析两张VIP邀请函。
“一定要来,带着你的……北斗七星一起来。”沈妈妈冲她眨了眨眼,意有所指。夏析的脸红到了耳根。
她捏着那两张邀请函,感觉像是捏着两张通往幸福的门票。
她把其中一张,给了沈翊青。“画展的邀请函。”她故作镇定地说。
沈翊青接过邀请函,看着上面印着的“星空”两个字,和夏析的名字,笑得像个偷吃了糖的孩子。
“遵命,我的小画家。那天,我一定做你最帅的北斗七星。”日子,就在这种甜蜜的期待中,一天天过去。
夏析甚至觉得,连父母的争吵声,都变得不那么刺耳了。
因为她的心里,装满了星星和太阳,再也容不下那些阴霾。
她甚至开始,主动和班里的同学说话。
虽然只是简单的“你好”和“谢谢”,但对她来说,己经是巨大的进步。
有一次,前桌的殷佳佳转过头来,问她一道英语题。
夏析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笔,在草稿纸上,给她写下了详细的解题步骤。
殷佳佳有些意外,但还是说了声“谢谢”。
她们的关系,似乎也缓和了一些。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夏析甚至开始幻想,等画展结束,她就鼓起勇气,向沈翊青告白。
告诉他,那棵小树,那片星空,画的都是他。
告诉他,他就是她整个青春里,唯一的光。
她以为,她终于等到了她的春天。
可她忘了,命运,最擅长的,就是捉弄人。
画展的前一天,A市下了一场很大的雨。
夏析放学回家,刚走到楼下,就听到了楼上传来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激烈的争吵声。
还夹杂着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和男人暴躁的咒骂。
夏析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冲上楼,看到家门大开着。
客厅里一片狼藉,东西被砸了一地,像是被台风过境。
她的母亲,正坐在地上,披头散发地哭着。
而她的父亲,则红着眼睛,手里拿着一个行李箱,正往外走。
“你走了就别回来!”母亲哭喊着。“不回来就不回来!这个家,我他妈一天都待不下去了!”父亲怒吼着,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
巨大的关门声,像一声惊雷,震得整个屋子都在颤抖。
也震碎了夏析心里,刚刚建立起来的那个,充满阳光和星辰的美好世界。
母亲看到她,像是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出口,猛地扑过来,抓住她的胳膊。
“都怪你!都怪你这个扫把星!”她的指甲深深地掐进夏析的肉里,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疯狂。
“要不是为了你,我早就跟他离了!我也不用受这么多年的苦!”
“你为什么不去死!你死了,我们就都解脱了!”那些恶毒的话语,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地捅进夏析的心脏。
夏析愣在原地,浑身冰冷。她看着眼前这个状若疯癫的女人,感觉那么陌生。
这是她的妈妈吗?是那个,也曾温柔地抱过她,给她讲过故事的妈妈吗?
为什么?
为什么所有的不幸,都要归咎于她?她做错了什么?
被生下来,是她的错吗?
夏析没有哭,也没有反抗。
她只是静静地站着,任由那些恶毒的咒骂,将她淹没。
她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沉回了那个,比从前更加寒冷,更加黑暗的深渊。
那个晚上,夏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
母亲哭累了,就回房间睡了。
留下她一个人,坐在那个一片狼藉的,冰冷的客厅里。
她看着窗外,雨还在下,敲打着玻璃,像在为她哭泣。
她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沈翊青发来的短信。
【明天画展,别忘了。晚安,我的小画家。】
小画家,夏析看着这三个字,忽然觉得无比讽刺。
她算什么小画家?
她只是一个,连自己的家都留不住的,没人要的扫把星。
她有什么资格,去拥有那片星空?她有什么资格,去站在那个光芒万丈的少年身边?
我不配。
我从来,都不配。
第二天,夏析没有去画展。
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拉上窗帘,不吃不喝,像一个濒死的动物,蜷缩在自己的洞穴里,舔舐着伤口。
手机响了一遍又一遍。
有沈翊青的,有沈妈妈的,甚至,还有陈昂的。
她一个都没有接。
她切断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系。
她想,就这样吧。
就这样,回到原来的样子。
回到那个,只有她一个人的,灰色的世界。
也许,那才是她本该属于的地方。太阳和星星,都太遥远,太灼热。
她只是一棵长在阴暗角落里的小树,一旦被阳光照到,就会枯萎,死亡。
她不知道,在她把自己关起来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在疯狂地找她。
沈翊青在画展上等了她一天,从开幕,到闭幕。
他穿着她最喜欢的那件米色毛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还捧着一束她最喜欢的向日葵。
他站在她的那幅《星空》下面,像一尊望妻石。
画里的女孩,仰望着星空,眼神明亮。
画外的少年,低着头,眼神黯淡。
很多人都来问他,这幅画的作者在哪里。
他只能一遍遍地,笑着说:“她今天有事,来不了了。”
笑容的背后,是快要将他淹没的,巨大的恐慌和不安。
她出什么事了?
为什么不接电话?
为什么不回信息?
他给她发了无数条短信。
【夏析,你在哪?】
【看到信息,回我一下好吗?我很担心你。】
【画展很成功,你的画,所有人都很喜欢。】
【夏析,求你了,回我一下。】
……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画展结束后,他疯了一样地跑到她家楼下。
雨己经停了,他站在那栋破旧的居民楼下,仰着头,看着她家那扇紧闭的窗户。
灯是黑的。他不知道在楼下站了多久,首到双腿麻木,浑身冰冷。
他甚至想过要冲上去敲门。可他不敢。他怕看到的,是更让他绝望的场景。最后,是陈昂找到了他。
“回去吧。”陈昂递给他一件外套,“她不会见你的。”
“她到底怎么了?”沈翊青抓住他的胳膊,眼睛通红,声音沙哑,“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陈昂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沉默了很久。
他也不是很清楚发生了什么。
“不清楚,听说她父母总是吵架。”陈昂的声音很低。
父母吵架,这几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沈翊青的心上。
他瞬间就明白了。
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消失,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把自己关起来。
那个敏感又脆弱的女孩,她唯一的,虽然破碎但还在努力维系的世界,崩塌了。
她该有多疼,多绝望?而他,却什么都不知道。
还在那里,傻傻地,等着她来参加什么画展。
巨大的自责和心痛,像潮水一样将他吞没。
“我要去找她。”他说着,就要往楼上冲。
“你去了能怎么样?”陈昂拉住了他,“你现在去,只会让她更难堪。
她现在最需要的,不是同情,是安静。”
“那我就让她一个人待着吗?”沈翊青几乎是在怒吼。
“给她一点时间。”陈昂看着他,眼神异常冷静,“沈翊青,你不是太阳,你不可能照亮所有人的黑暗。有时候,过度的光芒,对她来说,是一种灼伤。”
“她需要的,不是你居高临下的拯救。”
“而是等她自己,愿意从那个壳里走出来的时候,你还在原地。”陈昂的话,像一盆冷水,浇醒了沈翊青。
是啊。
他总是习惯性地,想把她拉进自己的世界。
却忘了问,她愿不愿意。
他总是想用自己的光,去驱散她的阴霾。
却忘了,有时候,她需要的,只是一个安静的,可以让她躲起来的角落。
沈翊青颓然地松开了手。
他靠在墙上,慢慢地滑坐到地上,把脸深深地埋进了膝盖里。
那个晚上,两个少年,就在那个破旧的居民楼下,陪着那个把自己锁起来的女孩,一起淋了一场无声的雨。
一个在明处,心如刀割。一个在暗处,默默守护。
他们都在等。
等那扇紧闭的窗,重新透出光亮。
等那棵受伤的小树,重新长出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