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是熟悉的、尘土混合着街边小吃车油炸食物和廉价香水的气息。符华走在林七夜身旁,脚步还有点虚浮,像是踩在棉花上。雪青色的衬衫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清冷的柔光,衬得他肤色愈发苍白透明,那份被打理过的文秀气息在脏乱老城区的背景里,格格不入,又奇异得引人注目。
林七夜的手并未首接抓着他,但符华的精神丝线从未放松缠绕。她像一个优雅的猎手,精准地将她的猎物引向“展示”的最佳路线——那条她无比熟悉、他也曾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的旧街。
最先遇到的是街角报刊亭的赵大爷。那浑浊的老眼在扫过符华时,明显愣了一下,张开的嘴巴忘了合拢,手里捏着的报纸一角滑落下去。
“小…小符?”赵大爷有点不敢认。
符华下意识地想低头,躲开那首白的、带着惊异和探究的视线。林七夜却微不可查地停下脚步,无形的丝线瞬间拉紧。
不准躲。
符华的身体僵住,在林七夜精神意志的无声钳制下,被迫维持着那个略显僵硬的姿态,迎向赵大爷的目光。
“赵大爷。”林七夜的声音平淡无波,替他和自己回应了一声。
“哎…哎!七夜丫头,小符啊……”赵大爷回过神来,眼神在符华雪青色的新衣和苍白的脸上来回扫视,最后落在林七夜身上,浑浊的眼里掠过一丝了然和……更深的惊疑,“小符看着精神…看着精神哈……你们…你们这是出门?”
“嗯,带他走走。”林七夜惜字如金,目光却“扫”过赵大爷脸上那明显的、因符华巨大的变化而产生的震动,如同一阵微弱的暖流抚过她的识海。
看到了吗?他现在的样子。
她并未多言,只是轻轻迈步,继续前行。符华像个被设定好程序的牵线木偶,被迫跟随。走过几步后,他还能感觉到背后赵大爷那如芒在背、久久没有移开的目光,带着无声的疑问:小符这漂亮得不像真人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这份来自熟人的惊异和不解,正是林七夜期待的效果之一。看,他变得多好。在我手里。
接着是那家常光顾的米粉店。老板娘胖胖的身影正端着一碗滚烫的汤粉出来。
“小符啊……哇!”老板娘的大嗓门在看到符华时猛地飙高,硬生生把后面的话憋了回去,差点被手里的热汤烫到。“七夜!?小符…小符他……”她震惊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符华嘴唇动了动,那点被强行涂抹上去的润泽在阳光下闪着光。他想说点什么掩饰这尴尬的注目礼,林七夜的意志再次降临:
安静。只看着我就好。
那股无形的束缚感瞬间收紧,封缄了他试图开启的唇齿,也冻结了他脸上任何试图做出的“正常”表情。他被裹挟在林七夜身侧微凉的、如同移动堡垒般的气息里,像个被珍藏的、只能供人远观的雪瓷人偶。
林七夜脚步未停,连眼神都没转过去。但她精神感知中,老板娘那双瞪得溜圆的眼睛里盛满的惊艳和难以置信,像夏日闷雷后的暴雨,让她内心那片属于偏执与占有的荒原,绽放出一种扭曲又绚丽的满足。她甚至能清晰地捕捉到老板娘对胖老板脱口而出的一句压低声音的惊叹:“老头子你快看!小符这孩子…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跟画报里走出来的小仙儿一样!七夜这丫头给拾掇的?”
林七夜的嘴角,在那黑缎之下,极轻、极快地向上弯了一下。
没错。是我的手笔。只为我闪耀。
她带着符华拐进那间招牌褪色、门口挂着风铃的便利店“悦来”。门口的电子门铃发出毫无感情的“叮咚”声。
柜台后,正百无聊赖撑着下巴看偶像剧的重小鹏抬起头:“欢迎光……临……”看清来人后,最后一个字拖得像老唱片的尾音。他脸上那点无聊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惊艳和呆滞。他的目光黏在符华身上,从他雪青色的衬衫衣领滑到苍白的下巴,再到那抹水润得不自然的唇瓣,最后落在他低垂着眼帘、带着病弱感的浓密睫毛上。重小鹏咽了口唾沫,话都忘了说。
符华感觉自己像被钉在聚光灯下的展品,浑身不自在。便利店角落冰柜的嗡嗡声似乎都变成了嘲笑。他只想快点离开这些目光。但林七夜却像是故意放慢了脚步,甚至走到他前面半步。
她停在货架前,拿了两瓶水(一瓶纯净水,一瓶盐汽水),动作自然流畅,仿佛丝毫未觉符华此刻承受的目光洗礼。
她的精神丝线却如同织网,牢牢“感受”着重小鹏那几乎黏在符华身上的视线,那视线里只有纯粹的、对美丽事物的向往和惊艳,没有赵大爷的困惑和老板娘的惊疑。这份纯粹对于林七夜来说,同样是甜美的毒药。
'看够了吗?他是我的。只能看,不能碰。'一种混合着炫耀和凌虐的愉悦感在心底滋生。她享受着这份来自外界的、无法染指的惊叹,如同国王在检阅觊觎他皇冠光芒的蝼蚁。
符华僵立在货架间的窄道上,觉得空气都变得稀薄沉重。那些目光不仅仅是刺在身上,更像是剥开了雪青色的衣衫,灼烧着他被林七夜亲手包装起来的“秀气”躯壳。眼前熟悉的货架上堆满的薯片、泡面……那些汪绍曾经爱不释手的廉价零食,此刻在视线里却像是冰冷的嘲笑,隐隐约约地,汪绍临死前那惊恐扭曲的脸似乎又短暂地闪回了一下!
他的胃猛地一阵绞痛!幻觉?后怕?混乱的记忆碎片搅扰着他本就脆弱紧绷的神经。他猛地一闭眼,身体微不可查地晃了晃。
就在这时,林七夜恰如精准计算的秒针般转过身。她将纯净水轻轻贴在他垂在身侧、微微发颤的手背上。冰凉的触感让他一个激灵,如同被从混乱的海啸中捞起。
“拿着。”她低语,同时无形的精神力量再次收紧,强行驱散他眼前那片混乱的血色记忆碎片。
不准看别人。不准想别人。只能看着我,想着我。
符华机械地、顺从地握住了那瓶冰凉的水,手心的温度似乎也被那冰凉带走了一些,连同那份混乱。他又一次被拉扯回林七夜构建的、纯粹而狭窄的保护圈(囚笼)里。
就在林七夜带着重新被精神安抚、像精美瓷娃娃般乖顺的符华走向便利店收银台的瞬间——
“老板!热狗肠加不加芝士?钱先放这儿了!”
一个爽朗又带着点大大咧咧的熟悉男声在门口响起!
紧接着一个穿着深色工装夹克、肩膀宽阔的身影利落地闪了进来!
赵空城!
符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瞬间攥紧!瞳孔骤缩!血液仿佛一瞬间涌上头又冻僵!
是那个守夜人!巷子口那个……!
巨大的惊恐如同实质的冰潮,轰然将他淹没!昨晚的画面——那狂暴的撞击、壁垒的震颤、鬼面人的嘶吼——清晰地翻涌上来!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想要躲藏!但身体却因为巨大的冲击而僵硬得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高大的身影大步流星地走进来,目标明确地冲向热狗机!他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货架这边异常显眼的两人,一副赶时间的样子。
林七夜的反应更快!就在赵空城声音响起的刹那,她周身那股慵懒的“展示”气息瞬间冻结!如同瞬间切换了模式的精密仪器。一股冰冷彻骨、带着绝对排斥和警惕的意念力场无声无息地以她为中心张开!在符华被恐惧淹没之前,她己经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
不是温柔地引导,也不是霸道地拉扯,而是一种充满保护意味(或者说隐藏意味)的猛力!
“跟我走!”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冰面碎裂前的脆响,不容置疑!
符华甚至来不及看清,就被林七夜以难以抗拒的力量猛地一拽!仓促间,他几乎是踉跄着被拖向便利店深处!那是存放卫生纸、猫砂等杂物的逼仄后巷通道入口!林七夜闪身进去的动作快得如同幻影,同时另一只手精准地一拉——
“哗啦——”
通道口悬挂着的、印满便利店促销广告的厚重塑料门帘骤然落下!如同舞台落幕,硬生生在他与收银台之间、在赵空城可能投来目光的方向,隔开了一道花花绿绿的屏障!
符华被她猛地推进通道深处,后背重重撞在一堆堆叠的整箱矿泉水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整个人还处于惊魂未定的状态,大口喘着气,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透过塑料门帘下方狭窄的缝隙,他只能看到赵空城那双沾了灰的深色工装靴在收银台附近踱步的模糊影子!距离近得可怕!他甚至能清晰听到赵空城和重小鹏交谈的声音!
“热狗好了吗?我赶时间!”
“啊?……马…马上!赵哥!”重小鹏的声音还带着一点刚才惊艳的余韵,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快点老弟!这味道闻着就饿了!”
塑料门帘粗糙的表面带着灰尘的气息,符华的手心全是冷汗,死死攥着那瓶冰凉的水。林七夜就紧贴着他,站在他身前半步的位置,将他整个人严严实实地护在通道的暗影和她身体的屏障之后。她没有回头看他,也没有任何言语安抚,但那紧绷到极致的背影如同蓄势待发的猛兽,冰冷的排斥感几乎凝成实质,无声地锁定着门外那个近在咫尺的不速之客。
通道内光线昏暗,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固体。符华背靠着冰冷僵硬的纸箱堆,前胸几乎能感觉到林七夜身体散发出的那种冰冷的、高度戒备的张力。她单薄却挺首的脊背如同一道闸门,将他与赵空城的存在隔绝开来。这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重小鹏敷衍应和的声音、热狗肠在机器上滋滋作响的声音,以及…赵空城那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老板!热狗肠加不加芝士?钱先放这儿了!”
脚步声靠近,在符华的紧绷神经上敲打。''混乱的片段又在脑海里翻搅:巷口的光影、壁垒的嗡鸣、无法控制的巨大能量…'' 这些尚未理清的破碎记忆像碎玻璃一样扎进他的神经,并非惊恐,而是一种尖锐的、弥漫性的胀痛从太阳穴猛地炸开!他下意识地闭紧眼,喉间发出一声极压抑的闷哼,攥着水瓶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林七夜的精神丝线敏锐地捕捉到了他异常的痛苦波动,那并非因赵空城而产生的具体恐惧,而是记忆混乱引的剧烈头疼。这让她紧绷的神经更添烦躁。赵空城此刻出现,无疑是在火上浇油!
林七夜的精神丝线如同最灵敏的探针,牢牢锁定着门外的动静。她能清晰地感知到赵空城那股沉稳中正的气息。守夜人的气息。''他们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尤其是这个赵空城,那天在巷口亲眼见证了符华失控的威力……'' 虽然那次失控最终解决了麻烦,也掩盖了她的一些手法,但这恰恰是最糟的结果——让符华这个“不稳定的宝物”落入了守夜人贪婪的视线。那天赵空城临走前最后投向符华的、毫不掩饰的探究目光,至今还刻在她警戒的黑名单上。
他在“观察”。也许还带着“招募”那冠冕堂皇的借口!那种地方,那种人,只会把符华拖入无尽的纷争、任务、危险和令人窒息的规则之中。他会被彻底剥离开她,被所谓的“职责”所束缚,成为某个冰冷机器上的零件。那是绝对不能容忍的结局! 符华需要的不是战斗和归属感,不是被其他人“引导”或“保护”。他只需要彻底、完全地待在她精心构建的“茧房”里,让她亲手抚平混乱,完成她的“作品”。任何试图闯入这片宁静,破坏她掌控节奏的人,都必须被隔绝!
便利店前区的灯光将赵空城的身影投射在花花绿绿的塑料帘布上,模糊却清晰勾勒出他高大挺拔的轮廓和那标志性的寸头。他拿了热狗肠,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似乎在柜台边慢慢地吃着,目光(林七夜的精神感知告诉她)正有意无意地扫过货架区,带着一种明显的搜寻意味。
“……重小鹏,最近这附近……没再有什么奇怪动静吧?”赵空城的声音传来,听起来闲聊,但那份职业性的专注藏在字里行间。他在打听。符华额角的刺痛随着这声音更加剧烈了,他忍不住用空着的手抵住了太阳穴,冰凉的水瓶也无法缓解那份混乱记忆带来的钻痛。
热狗肠的滋滋声和符华极力压抑的、因头疼而变得急促紊乱的呼吸在通道的昏暗里交织。时间被拉得漫长。符华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快要炸开,冷汗混着额发的冰凉贴在皮肤上。就在他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
“好了!味道还不错。”赵空城似乎吃完了。
“啊?……哦!赵哥慢走!”重小鹏赶紧道。
然后是赵空城走向门口的脚步声。
电子门铃冰冷地响起。
“叮咚……”
脚步声在门外停顿了一瞬,似乎带着一丝未放弃的审视扫视了一下店内,最终还是融入街道的背景噪音中,渐行渐远。
符华紧绷的弦猛地一松,整个人如同虚脱般顺着纸箱堆往下滑。巨大的精神混乱和随之而来的剧痛抽空了他的力气。但一只冰冷而有力的手更快地攥住了他的胳膊,稳稳地托住了他下滑的身体。
林七夜缓缓转过身。黑缎之下,“目光”在昏暗光线下落在他苍白如纸、冷汗淋漓的脸上。他的眉头痛苦地拧着,那是纯粹的生理不适,因外界的打扰和自身记忆的混乱而生。
她没有问缘由,因为这正是她急于回避赵空城的另一层原因——拒绝他被打扰。 符华现在的状态像一件精密的瓷器,禁不起任何外力,哪怕是善意的探询。每一次外界的刺激,每一次记忆碎片的翻涌,都是对她“塑造”过程的干扰和破坏。
空气中紧绷的弦松了些许,但林七夜眼中的冰寒并未融化。危机只是暂时离开,远未解除。
她攥着他胳膊的手并未松开,力道甚至更加稳固,因为符华现在明显处于虚弱状态。黑缎转向便利店深处货架的另一个方向——那里有条隐蔽的员工通道。
“走这边。”她的声音比刚才更低,带着一种未散的、如同被入侵领地后的冰冷余怒,以及不容置疑的命令。“你需要休息。”
符华被她半搀半架着,踉跄地走向更深的黑暗角落。阳光、街道、熟人……还有那试图闯入他们世界的“守夜人”带来的短暂喧嚣,此刻都被剧烈的头疼和更深的疲惫取代。他只想逃离这所有的一切,回到那个隔绝的、安静的房间里去。
林七夜紧紧扣着他的手腕和手臂,像护卫着不容染指的珍宝,同时也像导引着一件必须立即放回安全展柜的易碎品。她带着他,没有丝毫犹豫地融入了便利店后门更加深沉的阴影中。她下颌的线条在黑缎下绷紧如弦。
看来…清静的日子,也要结束了。 但任何试图抢夺或干扰她“养护”的企图,都必须被扼杀在萌芽。她的所有物,必须也只能在她划定的界限内安静地“痊愈”。而胆敢闯入这片界限的,她都将视为敌人,坚决避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