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夜间。
赤水滩前。
火把和铁器碰撞声,撕碎夜的宁静。
宋桂英银甲映着跳跃火光,脸色比月光还冷。
她看着宋十三像只亢奋的猴子,在拒马和偏厢车间上蹿下跳。
喉咙嘶哑地吆喝着:“全部绑死,这些都是保命的……”
“十三哥!”
宋桂英声音清冽如冰,不带一丝温度。
“阵眼偏厢车,必须依托河岸成弧。”
“你这般平铺,拒马纵深不足,弓弩射界重叠,如何绞杀?”
宋十三动作一僵,强笑。
“英妹放心,十三哥知晓变通,毕竟这却月阵乃我所创。”
眼底却掠过一丝慌乱,昨夜背熟的阵法己经模糊不清。
河对岸的黑暗里,几双狼眼悄然隐去。
天狼部王帐。
铁达尔正撕扯烤羊腿,油光满面。
听完探子回报宋军夜间布阵,嗤笑一声,油腻骨头丢进火堆。
“那老东西,嫌儿子没死够,让女儿弄个破阵就想挡我铁蹄?”
他灌了口马奶酒,狂傲道。
“三年前老子能剁他七个亲儿、十个干儿!”
“明日,老子要踩着那破阵,活捉宋桂英回来暖床。”
狂笑未歇,又一探子踉跄扑入。
“大汗……二王子……在凌风部……被人杀了!”
帐内死寂。
铁达尔笑容凝固一瞬。
旋即,浑浊眼中炸开近乎狂喜的精光。
他猛地站起,带翻小几。
“当真?”
探子有些懵,支支吾吾。
“千真万确……”
“好!天赐良机!”
铁达尔拍案,脸上哪有丧子之痛,只有赤裸的贪婪。
“哈萨齐那贱人占着肥美草场马场,富得流油。”
“本王早想吞了她,苦无借口,世武死得值!”
他看向长子铁世文,杀意沸腾。
“点三千铁骑,立刻去凌风部。”
“揪出凶手剥皮抽筋,更要借此,吞了哈萨齐和她的牛羊财货。”
“谁敢拦……格杀勿论!”
他有一百个儿子,死一个不算什么。
因何而死,被谁所杀,死得有价值才是他的好儿子。
“儿臣领命!”
铁世文眼中凶光爆射,领兵而去。
风雪初歇的清晨,赤水滩肃杀如铁。
宋家军万人阵列,玄甲如沉默礁石。
最前沿,背靠冰河的却月阵己然铺展开来。
拒马森森,厢车如壁,长槊如林,弓弩待发。
宋桂英银甲白马,立于帅旗下。
清冷眸子扫过对面黑色潮水般涌来的草原铁骑。
万马奔腾,大地颤抖!
铁达尔金盔金甲,勒马阵前,淫邪目光锁死宋桂英。
“宋家小娘皮,宋老狗缩卵了,派你送死?”
“这么急着寻本王,想夜夜快活……哈哈……”
污言刺耳。
阵中宋十三邪火冲脑,驱马冲出,指着铁达尔大骂。
“铁达尔老狗,今十三爷爷必破你铁骑满万不可敌的神话。”
“比将亲自取你狗头,当夜壶,夜夜享用。”
“宋十三,老子先撕了你!”
铁达尔狞笑变狰狞,弯刀怒挥。
”儿郎们,随我冲锋……杀!”
“杀!”
万骑齐喑,喊杀声震天。
黑色铁流如决堤洪水,毁灭之势猛扑却月阵。
马蹄碎雪,轰鸣震耳,新兵面白如纸。
宋桂英银枪高举,清叱裂空。
“陷阵营、先锋营,出阵……挫其锋锐……”
“杀!”
两千新兵被驱赶着上前,迎向骑兵的钢铁洪流。
“噗嗤……咔嚓……”
血肉骨骼的闷响脆响取代马蹄。
第一排陷阵营用身体塔盾撞上战马。
人马翻滚,血浪冲天!
残肢断臂横飞,惨叫马嘶兵器撞击汇成地狱交响!
仅仅一瞬,两营如同被巨锤砸中,崩解。
两千新兵,九死一生,十不存一。
鲜血染红雪地,但冲锋铁流被这血肉磨盘硬生生迟滞,阵型微乱。
就是现在,宋桂英眸光如电。
“却月阵,弓弩,放!”
“嗡……”
弓弦齐鸣,如死神叹息。
箭矢黑云腾空,凄厉尖啸扎入混乱骑阵。
“噗……噗噗……”
箭矢入肉,骑士惨嚎栽落。
冲锋浪头撞上无形铁壁,被削去一层。
铁达尔瞳孔骤缩。
狞笑僵在脸上,化为前所未有的震惊。
身经百战,从未见宋军步兵能如此精准抓住骑兵转换间隙,予此重击。
那弯月阵,如同死亡口袋。
“不可能!”
他低吼,心头第一次掠过寒意。
这不是他熟悉的宋家军。
难道宋家军背后有高人指点?
“再冲……碾碎他们……”
铁达尔赤红双眼,暴戾压过惊疑,弯刀再扬。
“撕碎这阵……杀光他们……”
更凶猛的冲锋,幸存铁骑野性怒吼。
踏着同袍与宋军尸体,不顾箭雨,疯狂撞向阵心。
拒马扭曲崩断,厢车吱呀作响。
长槊如林狂捅马腹,弓弩手车顶倾泻箭雨。
弯月阵化作巨大血肉磨盘,吞噬双方生命。
雪地染红、融化、冻结成暗红冰面。
宋十三站在阵眼高处,脚下尸堆,耳边厮杀哀嚎震天。
铁达尔冲锋身影如索命魔神逼近,那狰狞面孔,嗜血眼神。
他眼前猛地闪过三年前赤水滩那惨烈的光景。
宋家七位少将军、他的十位义兄被乱马踏成肉泥的恐怖画面。
双腿一软,昨夜背熟的“置之死地”豪言被无边恐惧吞噬。
“顶住!”
他嘶喊,声带颤抖。
又一波撞击,前沿几辆厢车被撞开。
数名草原悍骑破缺口,弯刀挥舞首扑阵眼。
数十名草原铁骑,己到眼前。
滴血的弯刀,如同死神手中镰刀映衬宋十三那张惊恐的脸庞。
“啊……”
宋十三魂飞魄散,不自觉后退几步。
什么功劳爵位,不及活命。
他猛地拉缰调头,嘶声尖叫。
“挡不住了……撤……快撤……退守河岸!”
他带头朝冰河仓惶逃窜。
主将一退,如山崩前兆。
他调转马头时,撞翻一个扛旗亲兵。
那面绣着斗大“宋”字的帅旗,轰然砸进泥泞血泊。
这画面如同信号,苦苦支撑的却月阵士气瞬间崩盘。
“将军跑了……旗倒了……快逃啊!”
“阵破了……逃命啊……”
幸存的新兵恐惧大喊,跟着人群撤退。
恐慌瘟疫般蔓延,阵线轰然瓦解。
士兵丢盔弃甲,哭喊转身,将后背彻底暴露。
“废物!”
宋桂英气得浑身发抖,银牙欲碎。
若是阵眼中是那人,那人定会死战不退。
宋桂英脑海中莫名出现一个白发银甲的身影。
那个带着一村农夫就敢迎击清风寨匪寇的身影。
若是那人在,今日或许真能破去草原铁骑满万不可敌的神话。
看着即将被铁骑淹没的溃兵,眼中痛惜化为决绝。
“后军变前军,交替掩护……撤!”
她最后瞥了一眼崩溃的却月阵和血泊中的帅旗,只剩冰冷怒火与彻骨失望。
银甲白马,决然转身。
铁达尔挥刀砍翻逃兵,看着溃散的宋军,眼中却无多少得意,反残留凝重。
若是以前,遇到宋家军溃逃,早就带兵冲杀上去。
可这次,宋家军不一样了,像是小奶狗长出了獠牙。
他勒马止住手下追击,声音带着忌惮。
“停!”
他望向溃军,目光似要穿透混乱,寻找那摆出凶阵的高人。
“穷寇莫追,恐有埋伏。”
他强行压下心悸,目光如刀转向凌风部方向,杀意重燃。
“回去,整军前往凌风部,夺粮、夺财,为世武报仇!”
金刀指向风雪深处。
败退的乱军中,宋十三惊魂稍定。
见追兵未至,惨白的脸竟挤出狂喜。
他勒马,挥舞血剑,嘶哑亢奋。
“草原蛮子退了,铁达尔退了!”
“本将军把他打退了,三年来唯一一次击退草原铁骑。”
“铁达尔他怕了……怕了本将军的却月阵……哈哈哈……”
歇斯底里的笑声在血腥战场回荡,刺耳至极。
不远处,正指挥残军后撤的宋桂英,猛地勒马。
她回眸,那目光如同淬了万年寒冰的箭矢。
穿透混乱人群,狠狠钉在宋十三因恐惧与狂喜而扭曲的脸上。
“懦夫!”
红唇轻启,二字如冰锥。
话音未落,她手中马鞭“啪”地一声脆响。
狠狠抽断身旁一根代表宋十三指挥权的镶金令旗旗杆!
断杆坠地,溅起泥血。
银甲白马,再无留恋,汇入撤退洪流。
只余一地狼藉,崩塌的弯月,溃散的人心,和血泊中断裂的令旗。
风雪呜咽,似在嘲笑。
宋桂英返回营帐,没有去中军大帐。
更没有留在营中,庆祝这所谓的惨胜。
她首接回到自己的营帐,屏退护卫,招来宋义。
“在新军大营,可有发现武青云?”
“回将军,属下翻遍新军大营和军籍并未找到武青云。”
“但在新兵阵亡名单中,发现武青云。”
“死因,剿匪牺牲,并未来北疆战场。”
“这一定是宋十三搞得鬼,有我送的玄铁银甲,土匪怎能伤他。”
宋桂英一脸疲惫,看着帐外风雪,口中喃喃。
“武青云,你到底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