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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与沈灼华那盘惊心动魄的对弈之后，陆景行有两天时间几乎没有和她说过话。
他不是在回避，而是在消化。他需要时间，来重新构建那个被她一盘棋、一幅字撼动得摇摇欲坠的理性世界。
然而，现实的麻烦，并不会给他太多思考哲学问题的时间。
华景集团，这个由他一手执掌的商业帝国，正面临一个看似风光、实则棘手的困局。
深夜，书房的灯依旧亮着。陆景行靠在人体工学椅上，眉头紧锁，英俊的脸上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烦躁。他面前的巨幅显示屏上，正进行着一场跨国视频会议。
“陆总，LEclat（光之颂）那边对我们最新提交的方案依旧不满意。”视频里，华景集团品牌部的负责人张总，一脸疲惫地汇报道，“他们认为，我们的设计，还是没有抓住‘东方神韵’的精髓。”
LEclat，法国顶级奢侈品牌，以其大胆前卫的艺术风格闻名于世。这次，他们计划与华景集团合作，推出一款名为“东方回响”的全球限量款香水，意图敲开更为广阔的亚洲市场。
这本是一次强强联合的绝佳机会。然而，项目从一开始，就陷入了文化理解的泥潭。
“精髓？”陆景行冷笑一声，指节用力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张总，你告诉我，那群法国人眼中的‘东方神韵’到底是什么？”
他随手划开平板电脑，屏幕上展示出几张被毙掉的设计稿。
瓶身设计，无一例外地堆砌着各种“中国元素”。有的用艳俗的金色盘龙缠绕着瓶身，龙鳞细节模糊，毫无生气；有的在瓶盖上镶嵌了一朵巨大的牡丹，形态僵硬，俗不可耐；还有一个方案，首接把瓶子做成了大红灯笼的形状，旁边还配着拙劣的祥云图案。
“他们觉得龙凤、牡丹、中国红就是东方。我们解释了无数遍，这些元素需要意境，需要风骨，不是简单的复刻粘贴。”张总的声音里透着深深的无力感，“可我们自己的设计团队，也拿不出更好的方案。越想摆脱符号，就越是空洞。这个项目，己经卡了三个月了。”
屏幕另一端，LEclat的首席设计师，一个名叫皮埃尔的法国男人操着一口浓重口音的英语，傲慢地耸了耸肩：“Jingxing, my friend. 我们需要的是视觉冲击，是符号！你的团队给我的东西太……禅了。太含蓄，消费者看不懂！”
“皮埃尔，你的‘符号’在我们的市场预估里，被评价为‘对东方文化肤浅而傲慢的描摹’！”陆景行的语气中压抑着不耐与怒火，“我需要的不是一件贴着中国标签的法国商品，而是一件真正能让东方消费者产生文化共鸣的艺术品！”
会议室里陷入了死寂的争吵。一方是固执己见的西方审美，一方是找不到表达方式的东方团队。双方都在谈论“文化”，却仿佛说着两种完全不同的语言。
陆景行烦躁地掐了掐眉心。他知道问题的根源在哪里。
现代的中国，发展太快，快到很多人己经遗忘了自己文化中最精髓、最雅致的那部分。他的团队，都是顶尖的商学院精英和设计师，他们懂数据，懂营销，懂最新的设计潮流，却不懂什么才是真正的“风骨”与“留白”。他们能画出最繁复的龙，却画不出龙的“神”。
他们与那些法国人一样，都只是在历史的故纸堆里，寻找着早己被滥用的、最表层的文化符号。
而此刻，书房那扇厚重的门，并未完全关严，留下了一道不易察觉的缝隙。
沈灼华夜半口渴，正准备下楼去厨房倒水。路过书房时，陆景行那压抑着怒火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
她本无意偷听，但“东方神韵”、“龙凤牡丹”、“肤浅”、“风骨”这些词汇，像磁石一样吸引了她的脚步。
她停在门外，透过那道缝隙，看到了屏幕上闪过的那些设计图。
当看到那条被扭曲成怪异姿态的盘龙，和那朵俗艳得如同乡野村妇头顶大红花的牡丹时，她的眉心，不自觉地微微蹙起。
她听着里面两种语言的激烈争论，虽然听不懂那种奇特的“卷舌音”（英语），但陆景行的话，她却听得真真切切。
“……对东方文化肤浅而傲慢的描摹……”
“……我需要的不是一件贴着中国标签的法国商品……”
“……一件真正能让东方消费者产生文化共鸣的艺术品！”
这些话，让她感到了一丝莫名的震动。
她原以为，这个时代的人，早己将过往的雅致与风骨抛诸脑后，就像那些荒唐的“南北朝”戏说一样。
却不想，这个看似冷漠功利的陆景行，心中竟对那份“神韵”与“风骨”，有着如此执拗的追求。
只是，他似乎也同样……一筹莫展。
沈灼华站在门外的阴影里，静静地听着。她看着那个在现代商业困局中焦头烂额的男人，第一次，在他身上感受到了除了强势、审视和理智之外的东西——一种源于文化根基的、深刻的无力感。
而这种无力感，她恰好知道解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