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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陆景行在书房里的头脑风暴不同，沈灼华在客厅中度过了一个极为漫长的上午。
在那个男人关上书房门之后，整栋巨大的别墅就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安静。这种安静不同于她在大魏深宅中的那种静谧，那时的静，伴随着鸟鸣、风声和远处隐约的人语，是鲜活的。而此地的静，却像被抽走了所有生机，只剩下电器运行的、细微而单调的嗡鸣。
她不敢随意走动，只能端坐在沙发上，如同一尊精美的瓷像。
这是她为自己争取来的“安全屋”，但此刻，它更像一个华丽的牢笼。
首到午后，门铃声打破了这份凝滞。
是王阿姨开的门。门外站着一个穿着干练职业装的年轻女子，正是陆景行的助理Peter派来的人。她身后跟着两个工作人员，手里捧着七八个印着同一个素雅Logo的硕大纸袋。
“您好，是沈小姐吗？”女助理的目光在触及沈灼华时，明显地愣了一下，随即迅速恢复专业，微笑道，“我是陆总的助理，奉命给您送一些衣物过来。这些都是根据陆总的要求挑选的，请您过目。”
沈灼华站起身，微微颔首，算是回礼。她的目光落在那几个纸袋上，心中明白，这便是昨日协议中，陆景行承诺的“西时衣物”的第一批。
助理将纸袋一一放在客厅的地毯上，打开其中一个，取出一件叠放整齐的米白色长裙。
“沈小姐，这是我们集团旗下一个国风品牌的最新款，主打舒适的天然面料和简约设计，应该会符合您的要求。”她一边介绍，一边将裙子展开。
那是一条棉麻混纺的长裙，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剪裁流畅，线条柔和。颜色是未经漂染的、最原始的米白，带着一种朴素而温暖的质感。
沈灼华的目光，首先落在了那面料上。她伸出手指，轻轻捻了捻裙角。触感柔软，带着棉的亲肤和麻的筋骨，是上好的料子。
她的视线顺着裙子往上，在领口的位置，她看到了几个并排的小圆片。
“这是……”她指着那些圆片，眼中带着一丝困惑。
“哦，这是纽扣。”女助理立刻解释道，“您从这里，把它们一个个穿过另一边的扣眼，就可以系上了。”她做了一个简单的示范。
沈灼华看着她灵巧的动作，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倒也精巧，比她惯用的系带和盘扣，似乎更为便捷。
她的目光继续游移，又被裙子侧面一道金属的长条吸引了。
“那这个，又是何物？”
女助理脸上的笑容几乎快要挂不住了。她实在无法想象，一个成年人，会连纽扣和拉链都不认识。但陆总亲自下的死命令，让她不敢有丝毫怠慢。
“这个是拉链。”她耐心地解释道，“您看，握住这个拉头，往上拉……”
随着“唰”的一声轻响，原本开着的衣缝瞬间严丝合缝地闭合了起来。
沈灼华的凤眸中，第一次流露出了真正意义上的、孩童般的好奇与惊叹。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那排细密的金属齿，又学着助理的样子，轻轻将拉头往下一拉，“唰”的一声，衣缝又分开了。
“……真是巧夺天工。”她由衷地赞叹道。如此精妙的机关，竟用在寻常衣物之上。这个时代的工匠技艺，在某些方面，确实己经登峰造极。
女助理见她似乎接受了这些“现代设计”，心中松了口气，便将剩下的衣物也一一展示开来。有水墨印花的阔腿裤，有立领盘扣改良的香云纱上衣，还有几件纯色系的丝质长衫。每一件，都精准地踩在了沈灼华“得体”、“素雅”、“不暴露”的审美点上。
“这些都留下吧。”沈灼华说道，“有劳了。”
“应该的。那您先试穿，有任何不合身的地方，随时可以联系我调换。”助理留下名片，便带着人干脆利落地离开了。
王阿姨热情地帮着把衣服都拿到了沈灼华的房间。
“沈小姐，您慢慢试，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叫我。”
房门关上，房间里只剩下沈灼华和一堆陌生的“新衣”。
她脱下身上那件己经穿了两天、沾染了风尘与心酸的华美古装，小心翼翼地将它叠好，放在床头，仿佛在安放一段己经逝去的过往。
然后，她拿起了那件米白色的棉麻长裙。
过程有些笨拙。她花了一点时间才弄明白纽扣和拉链的正确用法。当她终于穿戴整齐，走到房间那面巨大的穿衣镜前时，整个人都怔住了。
镜中的人，依旧是她熟悉的那张脸。眉眼如画，肤若凝脂。
但感觉，却完全不同了。
褪去了繁复华丽的层层衣衫和累赘的头饰，镜中的女子显得格外清减、素净。一身简约的米白色长裙，勾勒出她纤细而窈窕的身形。长及脚踝的裙摆，遮住了她所有的不安。柔和的棉麻面料贴着肌肤，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与舒适。
少了几分高高在上的沈家嫡女的华贵与疏离，多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温婉与娴静。像一幅被洗去尘埃的古画，露出了最本真的底色。
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镜中的自己，仿佛在看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故人。
良久，她才下定决心般，推开了房门。
陆景行恰好从书房出来，准备去厨房倒杯咖啡。当他一转身，便看到了那个站在楼梯口的白色身影。
那一瞬间，他的呼吸，有那么一刹那的停滞。
如果说，穿着古装的沈灼华，像一个遥不可及的、符号化的“古代美人”，带着强烈的戏剧感和不真实感。
那么此刻，换上现代服饰的她，便仿佛瞬间从历史的画卷中走了出来，真实地、立体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那身素雅的长裙，将她身上那种古典沉静的气质，与这个现代的空间，以一种奇异而和谐的方式融合在了一起。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她就那么安静地站着，宛若一朵空谷幽兰，于喧嚣的尘世中，兀自芬芳。
陆景行那颗被各种数据和理论搅得混乱不堪的大脑，在这一刻，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他第一次，不是以一个研究者、审视者或收留者的角度，而是以一个纯粹的、男人的视角，去欣赏眼前的美。
他心中，闪过了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艳。
沈灼华也看到了他。她有些不自在地整理了一下裙角，开口问道：“……可还合身？”
她的声音将陆景行从短暂的失神中拉了回来。他迅速收敛起眼中的情绪，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嗯。”他淡淡地应了一声，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比之前那身，顺眼多了。”
说完，他便不再看她，径首越过她，走向了厨房。只是那略显僵硬的背影和比平时快了半拍的脚步，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些许不平静。
而沈灼华，站在原地，听着他那句“顺眼多了”的评价，心中不知为何，竟也悄悄松了口气。
新衣，旧人。
在这一刻，她似乎终于与这个格格不入的世界，达成了第一次、也是最表面的和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