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的风裹着秋露,顺着青蚨门东墙的老榆树皮缝隙钻进来,刮得林羽后颈发紧。
他贴着墙根挪步,布鞋尖踢到块碎砖,"咔嗒"一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墙根下早蹲了个人影,佝偻如半截枯木——是老药童。
老人听见动静抬头,月光正照在他脸上,皱纹里浸着冷汗,像被雨水泡过的旧茶渣。
"来了。"老药童哑着嗓子,从怀里摸出枚青玉简。
他枯瘦的手指抖得厉害,玉简在月光下晃出碎光,"她...她前日夜里翻后墙进来的,说这东西只能交给你。"
林羽接过玉简,指尖刚触到玉面,识海突然炸开冰锥般的凉意。
一行银白小字浮现在意识里,笔锋冷硬如刀:"寒月诀·归元篇,赠予有缘之人。"
他瞳孔骤缩,喉结动了动:"苏...苏宫主?"
老药童没接话,只把药篓往怀里拢了拢。
林羽这才注意到他腰间系着半截褪色的红绳——和昨日屋顶黑影腰间玉牌上的流苏,颜色像极了。
"你..."林羽刚要开口,老药童突然站起,药篓里的药材"哗啦啦"撒了一地。
他弯腰去捡,背对着林羽压低声音:"莫要问,问了我也说不明白。"话音未落,人己佝偻着往伙房方向挪,脚步快得不像平日的老药童。
林羽攥紧玉简,掌心被玉棱硌出红印。
寒月诀是玉衡宫镇派心法,苏瑶为何要送他?
前日演武场她虽替他说了话,但青蚨门和玉衡宫素无往来,这馈赠来得太烫,烫得他心口发慌。
天刚蒙蒙亮,林羽就蹲在演武场角落的老槐树下。
玉简里的调息法他看了整夜,此刻试着引气入体,果然感觉右臂的黑鳞纹路在缓缓消退。
那股灼烧般的魔毒像被泼了冷水,从骨头缝里往外渗的疼竟轻了三分。
"哟,这是在偷练什么宝贝?"
柳七的声音从背后飘来。
林羽回头,见他靠在树干上,手里抛着枚青蚨门的弟子令牌,阳光穿过树叶在他肩头碎成金斑。
"只是运气好,捡了本旧残卷。"林羽收了功,指尖无意识着腰间的寒玉牌——师父留的东西,这两日总在发烫。
柳七忽然凑近,盯着他的眼睛笑:"运气?
前捏我腕骨时,那力道可不像内劲境该有的。"他伸手戳了戳林羽右臂,"还有这红痕,怎么看都像中了魔毒。"
林羽心跳漏了一拍。
柳七的手指刚触到他皮肤,识海里突然响起厉无天的嗤笑:"有意思,这小崽子眼神太利。"他强压下心头惊涛,后退半步:"柳师兄说笑了。"
"行,不说笑。"柳七退开两步,仰头看天,"周烈那家伙今日去了城主府,说是替青蚨门谈药材生意。
你猜怎么着?"他忽然转头,"我在他包袱里,瞧见半块九大门派的腰牌。"
林羽的呼吸一滞。
昨日屋顶的黑影,周烈的异常,还有老药童的红绳...这些线头在他脑子里缠成乱麻。
他刚要追问,柳七却打了个响指,晃着令牌往演武场出口走:"该去领早课了,你慢慢练——可别练着练着,练出条黑鳞胳膊来。"
午后的药园飘着艾草香。
林羽蹲在药畦边除草,鼻尖突然钻进一缕甜腻的异香,像掺了蜜的沉水香,可甜得发苦。
他皱眉抬头,眼前的药苗突然扭曲成血红色,耳边响起厉无天的低语:"有人给你下套了。"
眩晕来得极快,他扶着药架踉跄后退,额头撞在陶瓮上,疼得清醒几分。
运功逼出浊气时,瞥见斜后方竹篱边站着个白衣女子。
她袖口绣着五朵寒梅,正是玉衡宫的标志,眉眼冷得像刚从冰潭里捞出来的。
"苏宫主请你。"女子开口,声音像碎冰撞瓷,"跟我走。"
林羽抹了把额角的冷汗。
他早该想到,苏瑶的馈赠不会平白无故。
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他反而镇定了——该来的终究要来,躲不过,不如迎上去。
"带路。"他扯下腰间的药篓扔在地上,药锄"当啷"一声砸在青石板上。
夜幕降临时,林羽跟着白衣女子穿过青蚨门后门的野径。
秋虫在草丛里嘶鸣,他能清晰听见两道气息——一道轻得像游丝,在左后方十丈外;另一道沉钝,隐在右侧山包后。
前者的气息他熟,是昨日屋顶的黑影。
"想看戏?"林羽勾了勾嘴角,故意放慢脚步,让衣摆扫过路边的野蔷薇。
带刺的花枝"唰"地弹起,在女子后颈划出道血痕。
"你——"女子猛地转身,
林羽却笑了:"玉衡宫的使者,连这点小陷阱都躲不过?"他指了指她后颈的血珠,"苏宫主若知你办事这么毛躁..."
女子脸色骤变,猛地捂住后颈。
林羽趁机加快脚步,耳尖微动——那两道气息果然跟得更紧了。
密林深处的老松树下点着盏灯笼,暖黄的光裹着雾气,照出树下石桌上的茶盏。
苏瑶坐在石凳上,月白裙裾垂在草里,发间银簪闪着冷光。
她抬头看林羽,目光像把淬了雪的刀,却在触及他右臂时顿了顿:"魔气又重了?"
林羽一怔。
他本以为见面该是试探或威胁,却不想她第一句话就戳中要害。
"宫主送的《归元篇》,能压。"他如实说。
苏瑶指尖着茶盏边缘:"但压不住。
厉无天的魔毒,连我父亲都解不了。"她突然抬眼,"你可知,为何我要冒险送你心法?"
林羽没说话,只是盯着她身后的树影——那两道气息己经围了上来,其中一道带着股腐木味,像在黑风崖待过的。
"因为有人想借你的手,引出厉无天的残魂。"苏瑶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而我要确保,这局里,你不是棋子。"
林羽的寒玉牌突然烫得惊人。
他低头,看见自己右手背的皮肤下,黑鳞正顺着血管往上爬,像条活过来的蛇。
"宫主的局,我入。"他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沙哑,"但我要做执棋人。"
苏瑶笑了,眼尾的弧度像初融的春水:"很好。
三日后,玉衡宫的人会来接你。"她起身时,袖中滑出个小瓷瓶,"这是寒玉露,每日服一滴,能暂缓魔气。"
林羽接过瓷瓶,转身时瞥见树后黑影一闪。
他摸了摸怀里的玉简,又摸了摸发烫的寒玉牌,忽然觉得这夜色里的每一丝风,都裹着血与火的味道。
回青蚨门时,更夫刚敲过三更。
林羽摸黑往杂役房走,右臂的黑鳞己经爬到手肘。
他借着月光看,发现那些鳞片上竟浮着暗红纹路,像被血浸过的蛛网——和前日厉无天在识海说话时,脑海里闪过的魔纹,分毫不差。
他猛地扯下块衣角缠住手臂,却见血珠正从布料缝隙里渗出来,在地上滴成暗红的星子。
远处传来巡夜弟子的脚步声,林羽快步躲进巷子里,背贴着墙,听见自己心跳如擂。
"要失控了。"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股狠劲,"但还没到时候。"
月光爬上屋檐,在他脚边投下影子。
那影子的右手,黑鳞正泛着幽光,像要挣破皮肉,长出真正的魔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