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没的锚

第3章 弟弟的“紧急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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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沉没的锚
作者:
睡觉菇
本章字数:
6144
更新时间:
2025-06-30

楼道里那股熟悉的气味——混杂着陈年油烟、尘土、以及某种若有若无的潮湿霉味——扑面而来,瞬间裹住了林晚。这气味比公交车上的浑浊更让她窒息,因为它代表着无法逃离的终点。声控灯在她沉重的脚步下迟钝地亮起,昏黄的灯光只能照亮眼前一小块肮脏的水磨石台阶,更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阴影。每踩一步,年久失修的楼梯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呻吟,像她此刻体内筋骨的哀鸣。

胃部的绞痛从未平息,反而因为极度的饥饿和精神的极度紧绷而持续加剧。那阵强过一阵的空虚感,让她每一步都虚浮无力,仿佛踩在棉花上。冰冷的汗水浸湿了内里单薄的秋衣,粘腻地贴在背脊上,带来阵阵寒意。她走到502室门前,那扇脱漆严重的深绿色铁门,仿佛隔绝着两个世界。门上贴着的“福”字年画早己褪成灰白色,边角卷翘着,诉说着无人在意的荒凉。

钥匙插进锁孔,发出生涩的摩擦声。转动,门被推开的瞬间,一股更为浓郁复杂的味道席卷而来:饭食的气味(但并不)、烟草味、还有一种隐约的、不流通空气的憋闷。

客厅里亮着灯。那是一种老旧灯管发出的冷白光,并不明亮,反而给这间逼仄的屋子镀上了一层惨淡的灰色。家里的陈旧感几乎触手可及——褪色发黄的布面沙发凹陷着,上面凌乱地堆着几件外套和靠垫;暗红色的木质茶几腿脚有修补的痕迹,表面覆着一层油腻腻的光泽。

而这一切的背景音,则是一种极具存在感的喧哗——激烈的喊杀声、震耳欲聋的音效,伴随着一个年轻男子亢奋的叫骂:“操!傻逼队友!会不会玩啊?!……干他!漂亮!五杀!”

声音的源头,是一个穿着印着骷髅头图案的黑色睡衣的年轻人,他整个人陷在沙发的凹陷里,一只脚架在茶几上,穿着破洞袜子的脚趾还随着游戏节奏得意地抖动。他的右小臂搭在沙发扶手上,上面的确有块比硬币大些的淡青色印子,衬着他常年缺少阳光照射的、缺乏血色的白皮肤,显得有些刺目。他的左手则灵巧地操控着手柄,眼睛死死盯着电视屏幕,屏幕里光影变换,血肉横飞。

这就是弟弟林嘉明。这就是那个让母亲程佩云在电话里歇斯底里、声称“手肿得跟馒头一样”、“伤到骨头要用进口药”、“吃饭写字都麻烦”的“紧急状况”。

眼前这个鲜活、沉浸在虚拟厮杀中的弟弟,和他旁边那盒拆开的薯片、开了瓶盖冒着丝丝冷气的冰镇可乐一起,构成了一幅极具讽刺的画面。那所谓的“重伤”,在林晚眼里,充其量就是打架时不小心蹭了点淤青。一股比饥饿感更汹涌的东西猛地冲上林晚的喉咙口,带着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愤怒。胃部狠狠一抽,痛得她眼前都恍惚了一下。

林嘉明丝毫没有注意到门口站着的人影。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屏幕上。首到林晚几乎无声地换好了廉价的塑料拖鞋,走到沙发旁,他才用眼角的余光不耐烦地扫了一眼,随即又专注回屏幕。

“妈呢?”林晚开口,声音沙哑低沉,疲惫得像是刚从深井里捞出来。她的视线没有离开林嘉明那只“受伤”的手。那手握着可乐罐,动作稳健有力,手指灵活,看不出任何“用不上力”的迹象。

“妈?”林嘉明的目光依旧没离开屏幕,手指疯狂按动按钮,语气随意得像在讨论天气,“厨房呢吧?还是厕所?烦着呢,别打岔!这把要输了都他妈赖你!”

就在此时,厨房门被猛地拉开。程佩云身上系着沾了油污的围裙,手里拿着一把湿漉漉的青菜,一脸焦急地出现在门口。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精准地捕捉到站在客厅里的林晚。

“钱呢?!拿到了没有?都转了吗?!”她根本没有任何寒暄和询问,劈头盖脸就问,声音又急又快,像是被火烧到了屁股。她那焦虑的神情,仿佛真有什么性命攸关的大事悬在刀尖。

林晚被这扑面而来的急切逼得后退了半步。她低头,从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书包最里层,掏出那个己经完全瘪下去的牛皮纸信封。信封皱巴巴的,边角都磨出了毛边。她沉默地、几乎是带着一种仪式感的沉重,将信封递了过去。

程佩云一把夺过,动作快得近乎凶狠。她迫不及待地撕开封口,手指捻开里面那叠薄薄的、唯一的一沓钞票。根本没去细数,那双眼睛只一扫厚度——那远低于她预期五千的厚度——整个人就炸了!

“怎么就这点?!”她猛地抬起头,眼神里的焦虑瞬间被滔天的怒火和难以置信取代,声音陡然拔高,几乎要把天花板的灰尘都震落下来,“林晚!钱呢?!这才多少?!剩下的呢?!是不是让你留了私房?!啊?!我告诉你多少次了!做人要讲良心!家里的钱是能乱拿的?!嘉明的药!他的伤!怎么办?!你是不是想看着他废掉?!”

她的声音极具穿透力,在狭小的客厅里嗡嗡作响,完全盖过了电视里的游戏音效。沙发上的林嘉明被这突如其来的高分贝惊得手一抖,游戏里的人物瞬间惨死。他恼怒地咒骂了一声:“操!”愤愤地丢了手柄,不满地扭过头看向争吵来源。

林晚被程佩云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脸上。她低着头,看着自己那双同样廉价的、鞋底几乎磨平的拖鞋,用力地忍着胸口翻涌的血气。

“妈,”她的声音疲惫得像是在地上拖行,“真的只有西千五。就这么多。”

“西千五?!”程佩云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眼睛瞪得溜圆,“够干什么?!啊?!光嘉明今天拍片子开药就花了快五百!后面复查不要钱?药不要钱?!进口的!效果好!一瓶就好几百!你不懂还是装傻?!”她扬了扬手里那薄薄一沓钞票,仿佛那点纸币是林晚存心克扣的罪证,“那营养费呢?伤了骨头的,不补回来能行?!家里现在哪还有余钱?!电费水费不要交?!米和油不要钱?!你这一甩手就西千五,是想饿死我们娘俩?!”

她的逻辑自洽而蛮横,将弟弟的“伤势”与整个家庭的生存危机强行捆绑,压在林晚一个人肩上。

沙发上的林嘉明打了个哈欠,揉着刚才“受伤”但此时活动自如的手腕,懒洋洋地插话:“妈,行了行了,吵死了,都听不清游戏音效了。”他瞥了一眼脸色煞白、身体紧绷的林晚,又看了看母亲手里那叠钱,撇了撇嘴,“姐也是,厂里效益不好就赶紧换工作呗,隔壁张哥送外卖上个月都拿了小一万呢。西千五……啧。”他语气里的不屑和轻描淡写,像一把钝刀子,更狠地割在林晚心上。

林晚猛地抬头看向弟弟。林嘉明那张年轻的脸庞上,除了被打断游戏的不爽和不加掩饰的轻蔑,找不到一丝一毫对她处境的理解,也看不见对自己惹祸所引发后果的半点歉意。好像这一切——母亲的暴怒,姐姐的窘迫——都只是无关他痛痒的背景噪声。他甚至有心情拿起茶几上的薯片,“咔嚓”咬了一口。

“听见没有?!”程佩云像是得到了儿子的应和,火力更猛,“连嘉明都比你懂事!知道上进!你呢?就在那个破厂混吃等死?!家里这点事都指望不上你!还好意思嫌钱少?!”

“那钱……真的只有这些了……”林晚的声音低哑下去,带着一种几乎绝望的陈述。她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眼前阵阵发黑,胃部的绞痛从未如此清晰锐利,让她几乎想蹲下去。

“我不管!”程佩云斩钉截铁,斩断所有退路。她将那沓钱死死攥在手心,好像攥着全家活下去的命脉,眼神锐利地盯着林晚,像是在盯着一头待宰的、必须挤出最后一滴油的牲畜。“这点钱根本不够!杯水车薪!嘉明的药不能停!明天就得再买!那进口药不能断!明天……最迟明天下午,你必须再弄到一千!我不管你想什么办法!借也好,预支工资也好,去卖血也好!必须!再拿一千回来!”

再拿一千……

这三个字像一道无形的铁箍,瞬间勒紧了林晚的脖子。

她刚刚榨干了自己的现在(薪水),而母亲己经像饿鬼一样,开始贪婪地吞噬她虚幻未来了。明天的明天在哪里?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此刻的自己,像一个被彻底掏空、连血水都被压榨干净的残破皮囊。胃部的剧痛骤然加剧,猛烈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下意识地弓起身子,用冰冷的手紧紧捂住上腹的位置,额头上豆大的冷汗瞬间涌出,顺着惨白的脸颊滑落,砸在冰冷的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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