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宅后堂的烛火跳了三跳,武植才把那封染着墨香的信重新塞进怀里。
窗外的槐叶沙沙响,他摸了摸腰间的匕首——这是昨夜斩杀刺客时染血的那把,刀鞘上还沾着半片碎布,像道没愈合的伤疤。
"赵五。"他突然开口,声音压得比虫鸣还低。
缩在门后的黑影猛地打了个激灵,月光从窗纸破洞漏进来,正照在他脖颈的汗珠子上:"头...头领。"
武植抬手指了指案上的粗瓷茶碗,赵五立刻猫着腰凑过去,喉结动了动:"小的审刺客时,在他贴身布袋里翻出这封信。
原本想着首接呈给您,可...可那刺客临死前咬舌前蹦了句'柴大官人收',小的就留了个心眼。"他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抖开后露出半页皱巴巴的信笺,"您瞧,这是今早截的回信,是从柴家庄西墙狗洞塞出来的。"
武植接过信笺,烛火映得字迹忽明忽暗。
信尾的"天贵"二字是柴进的表字,墨迹未干,还带着新墨的腥气。
他的拇指在纸背,那里有块凸起——是封信时压的火漆印,和上午那封刺客的信上纹路分毫不差。
"你做得对。"武植把两页纸并在一起,月光下,两封信的折痕竟能严丝合缝地叠成一道,"去把张书吏叫来,让他查查这墨是东京哪家笔墨坊的。"
赵五刚要退下,又被武植叫住。
烛火在他眼底晃了晃,像团烧不透的炭:"再备匹马,明早寅时三刻,我要去柴家庄。"
柴家庄的晨雾还没散透,武植的马蹄就叩响了青石板。
门房刚要通传,柴进己经披着月白锦袍迎出来,腰间玉牌撞出清脆的响:"大郎兄弟来得巧!
我刚让厨子宰了只鹿,正说要请你尝尝新腌的鹿肉。"
前厅里飘着松枝熏肉的香气,柴进亲自执壶倒酒,琥珀色的酒液溅在青瓷盏里:"前日听说阳谷县抓了刺客,可吓着嫂嫂了?"
武植端起酒盏,却没喝。
他望着柴进眼角的细纹——那是昨日还没有的,像被刀刻上去的:"今日来,是想听大官人说句真心话。"他放下酒盏,瓷底磕在案上发出脆响,"若朝廷派了招安使,大官人可愿接那道诏书?"
柴进的手顿在半空,酒壶嘴还滴着酒,在案上洇出个深褐色的圆。
他突然"砰"地拍了下桌子,震得鹿肉盘子跳了跳:"大郎当我柴进是什么人?
当年宋江要诏安,我就劝过他'宋室如朽木,招安是自焚'!
如今跟着你武植,图的是杀贪官、分田地,可不是跪回去当奴才!"他眼眶发红,抓起酒盏一饮而尽,"若我有二心,让这酒里下毒,让这房梁塌了砸死我!"
武植盯着他脖颈上暴起的青筋,那根祖传的柴氏玉牌正随着他的动作晃荡——玉牌内侧刻着"丹书铁券"西个字,是太祖皇帝亲赐的。
他忽然笑了,从怀里摸出个布包推过去:"前日收了批粮草,想着大官人庄子里人多,分些过去。"
布包散开,露出二十两碎银和半卷密信。
柴进展开信,见上面写着"若有外使夜访,可留其茶盏为凭",抬头时正撞进武植似笑非笑的眼:"大官人莫怪,我这人最信不过的,就是自己的眼睛。"
黄昏时,张书吏抱着个檀木匣来找武植。
匣里整整齐齐码着十支狼毫笔,笔杆上都刻着"东京松雪斋"的小字:"头领,这墨是松雪斋专供内廷的,去年年底还往相府送了三车。"
武植拈起支笔,笔锋还带着未洗净的墨渍。
他突然把笔一折两段:"去告诉赵五,加派二十个暗桩在柴家庄周围。"
月亮爬上东墙时,柴家庄的狗突然狂吠起来。
柴进握着剑冲出后堂,正见个灰衣人缩在马厩阴影里,腰间挂着铜铃——那是梁山细作的标记。
"吴学究大半夜来我这庄子,是想讨杯茶喝?"柴进的剑指住那人咽喉,月光下,对方的脸终于露出来——正是吴用。
吴用的冷汗顺着下巴滴在青石板上:"大官人误会了,我...我是来给武头领送密信的。"
"送密信?"柴进扯下他腰间的铜铃,"梁山细作的铜铃,倒比密信还响。"他反手把吴用捆在马桩上,转头对护院道:"备马,去阳谷县,告诉武头领——'有客留宿,等他来相看'。"
子时三刻,武植正蹲在潘宅院里给潘金莲的菊花开厢。
赵五的马蹄声像阵急雨,滚进院子时带起满地菊瓣:"头领!
柴大官人派人来说,吴用被他扣下了!"
武植的手停在半空中,指尖还沾着湿土。
他望着院外的星空,北斗星正往西边斜——那是东京的方向。
"去把武松喊回来,"他拍了拍手上的土,"再让张书吏查查,最近东京有没有使团出京。"
赵五转身要走,又被他叫住。
武植摘了朵新开的黄菊,别在鬓角:"告诉柴大官人,明早我带两坛景阳冈的酒去。"他望着潘宅窗纸上晃动的影子,声音轻得像叹息,"有些话,要当面说才好。"
院外的更夫敲过三更,远处传来马蹄声。
武植站在廊下,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轻声道:"看来,有人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