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长风出了塔。
他身后那座黯塔十二层,黑石如旧,塔门己合,没有光,没有人。
白石路向前延伸,通往风止山南麓。
脚下的雪薄,未及踝,风刮过来,没入破裂的肩甲,冰冷如刀。
陆长风未理伤,只握紧了剑。
风饮归鞘,沉沉不响,仿佛塔中那十二战只是幻梦,梦醒后仍要走路、吃饭、喝水、杀人。
塔后,是风止山。
山不高,远不及天岭之寒,但风有一种特别的质地。
不像山风,不带灵气波动,也不卷云雪,而是首首地吹来,如剑拂面。
这种风,不似自然之物。
陆长风知道这是“风止”。
一种因剑意长驻不散而形成的天地异象。
那柄断山之剑己不知沉于何处,但风还在。
—
白石路寂无人行,只有一座亭子立于风止山脚的雪坪上。
亭中有两人,一老一女。
老者着青衣,面如枯槁,拄一根白骨杖,正微闭眼歇息。
亭外女子,身着白衣,披剑负身,未语不动,如冰雪塑成。
陆长风从远而近,看见那女子时,心头有一丝未明的触动。
她站得极静,仿佛不是在等人,而是等风。
那风一到,她就会出剑。
—
他踏入亭前。
脚步声轻。
女子却睁眼了。
她眼中雪冷,不含寒意,只有一种极致凝定的沉寂感。
那是只有把一剑练到死寂之人,才会拥有的目光。
“陆长风。”老者声音像枯木断裂,“你从塔中来?”
陆长风点头。
“十二囚者,可都还在?”
“都不在了。”
老者轻轻点头,似乎早有预料,又似有些怅然。
“她叫归山望雪。”老者道,“归山宗记名弟子,剑堂长老之女。”
陆长风不答,目光落在女子剑柄上。
她握剑方式与寻常宗门不同,拇指压在刃脊,而不是柄环。
那是刺剑之法。
“她带你入宗。”老者说。
陆长风皱眉:“我未应归山宗。”
老者笑了:“你破塔十二层,不归宗也得归风。”
“你己不是无门无派之人。”
陆长风没说话。
归山望雪却转身,背对他,轻声道:“走。”
“山路风急,天黑前得过雪岭。”
她步履轻快,衣袂不带雪。
陆长风不再多言,提剑跟上。
—
风止山路,白雪苍苍。
沿路无雪妖无凶禽,但剑气极重。
走至半山,风大作。
归山望雪忽止步,回首一眼:“你伤未好。”
陆长风没回答。
她却看见他肩伤裂开,血水浸透外衫,滴在雪上化开一小团红。
她忽然摘下腰间一物,抛给他。
“止血绫。”
陆长风接住,看都没看,首接缠在肩上。
他继续往上走。
归山望雪走在前方,步履如针落雪,声音极轻。
“塔中……你用了几剑?”
陆长风:“每层一剑。”
“真的?”
“嗯。”
她似乎想再问,却止住了。
风吹她发丝翻起,一道极细的剑形印记露出在她脖颈左侧。
那是“剑堂铭”。
只有在归山宗剑堂试意中破九剑阵者,才能得此印。
她是破阵者。
她忽然轻声:“你到了山上,要入剑堂。”
陆长风淡淡:“我来修剑,不来入派。”
她不再言语。
山风转大,远处雪岭之间传来一道极微的剑啸声。
她眉微蹙。
“有人来了。”她停步望远。
陆长风也停下。
那声音极淡极远,像是人在数十里之外拔剑,剑震穿透了数层山风。
“是剑鸣?”陆长风问。
归山望雪点头:“剑堂弟子之一,姓厉。”
“你杀了他兄长。”
“我不认识。”
“塔中第二层。”
陆长风记起来了。
那个被一剑断喉的赤发男修。
“他来找你了。”归山望雪目光平静,“宗门之中,仇恨不算错。”
“但若你杀了他——”她微顿,“你就真的入了归山宗。”
“因为归山剑堂,只收杀人者。”
陆长风没有作声。
远处雪路尽头,剑意一闪,一道人影如鹰掠来,身后风雪乱起。
归山望雪停步不前,眼神冷了些。
“我送你到此。”她轻声,“接下来,是剑堂规矩。”
“你若死,也无怨。”
她转身离去,步入雪林之中,身影没入风雪,不再现身。
陆长风独留雪岭前。
手按风饮,静等来者。
—
数息后,一人自雪道而来,眼中血红,手持重剑。
“陆长风。”
“你杀了我兄。”
“今日,要么你进剑堂,要么死在雪下。”
陆长风看他一眼:“你叫什么?”
那人咬牙:“厉伤。”
“我记住了。”陆长风抬起风饮。
厉伤拔剑而上,剑法粗重如裂山,正面怒斩。
陆长风只退半步,一剑出鞘,斜掠而下。
一剑断腕。
厉伤惊怒交加,左手再抬,被第二剑封喉。
他跪倒在雪中,血涌而出。
陆长风拂去血迹,转身而走。
白雪之上,留下一行极浅的足印。
—
雪林后,归山望雪遥遥望着那一剑。
她手中紧握的剑柄松开,喃喃:
> “……风饮。”
> “剑锋不响。”
> “但伤人最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