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三清晨,宣化门下。
汴梁外城还在与金军作战的宋军各部将官纷纷散去,散场时有的人满面苦愁,有的唉声叹气,更有甚者就差指着城墙上的范衍鼻子骂娘了。
可发泄归发泄,范衍如今是京师防务二把手,他下的命令,各部将官可以抱怨但军令还是要执行下去。
众将纷纷散去,而范衍立在宣化门上就这样目送他们离开。
不多时,孙兴步行而来站定在旁。
范衍升官了,孙兴也破格被任命为亲军营行营司马。
一个秀才,生生干成了军官,说来还是范衍一手提携。
孙兴看着各部将官离去,心里犯难的问道:“每人三百贯,一千人就是三十万贯……”
“朝廷能答应吗?”
孙兴说的没错,朝廷为了赔银子,几乎把汴梁城都搜刮干净了。
如今范衍伸手向朝廷要如此巨款,就算宋钦宗想给,恐怕一时不半会也凑不出来。
“那是朝廷的事,我只知道没钱是肯定不行的。”范衍反倒不为这个事情而烦恼。
因为孙兴担心的,他是一点没放在心上。
城外完颜宗望一伸手,宋钦宗就是百万两金银的往外送。
那可是金银,范衍要的三十万贯折成银子,还不够朝廷赔出去的零头多。
三十万贯,买的是一千条人命,宋钦宗要是不糊涂,砸锅卖铁都会拨这笔钱。
范衍要时间,赵桓给不了,他就只能自己想办法。
东南水门己破,如今宋军还能守住南薰门一侧靠近城墙一段城区,全靠汴梁城内水系发达。
范衍命人摧毁了通往南薰门方向的多数桥梁,只保留一两座通往内城的便桥以做进退之用。
范衍又调了三千城防军驻守便桥,这才没有让攻进城来的金军断了南薰门两万将士的后路。
但这只是权宜之计,当城内金军反应过来全力向便桥进攻切断南薰门守军与内城的联系,到时别说守住汴梁城,南薰门两万守军也将成为待宰羔羊。
这样的消耗战范衍打不起,所以只能主动弃守南薰门将主力撤回内城另谋再战。
但他在外城的布置还没有完成,所以要留下一部分兵力尽可能拖延金军进攻速度。
这种绝户杖,范衍需要一千人,一千名能把自己当成死人的敢战之士!
与金军胶着、首到死亡。
范衍自认为没有这个勇气去打这种绝户杖,所以他没有强令任何一支部队留下来当敢死队。
而是以自愿的形式募集一千名留守兵士,每人三百贯,这就是买命钱。
所以范衍需要自愿,只有自愿留下来的才会坚持到最后。
虽然朝廷软弱无能,但范衍坚信宋人的脊梁骨是硬的!
仗义每多屠狗辈,比起那些文人,他更愿意相信与金人血战的大宋将士,也坚信他们能够坚持到最后!
孙兴听大哥这么说,一声叹息。
三百贯一条人命,人命真值钱啊……
在这战乱的年月,一斛精米加块烟熏肥肉就能换来个媳妇。
而一斛精米,也只不过是铜钱百钱而己。
三百贯,足够兵士们回家过上想要的好日子。
但人的命也真是不值钱啊……三百贯买的却是兵士的性命。
城上二人望着城区内的宋军各部己经开始集结,心中都有不能说的言语。
“弟兄们,有命令下来了……”张叔夜长子张伯奋甩着手里的军令,脸色却很是难看。
而他的话也引起兵士们一阵唏嘘,有的问:“做啥子嘛……”
“还有完没完了?”
“打了这么多日子,弟兄们都几天没合眼了!”有的在那抱怨主将在拿他们当牲口使,知道用却不给休息的时间。
“京师西壁都指挥使急令!”
“需兵士一千驻守宣化门一线以阻金兵进犯。”张伯奋没有管兵士们的牢骚,打开军令大声咏读出来。
军令简短,只有短短数语。
可这道军令一经颁布,底下兵士有的机灵的立马就感觉到了不对,有的人聒噪起来议论纷纷。
“都是一个营的,我也不跟兄弟们废话。”张伯奋知道士兵们在议论什么,接着继续大喊道:“这回是玩命的差事,都指挥使大人说了,自愿报名!”
这道声音一出,众将士一片大哗,自愿报名?
一个字愿,就算脑子再笨的也听出了话里意思。
意思就是说,留下来就是九死一生,但好在是自愿的。
胆子小的,不愿意卖命的,大可保持沉默躲得远远的。
也没人会说你是胆小鬼。
“愿意留下的,每人有安家费三百贯,当面点清绝无拖欠!”张伯奋伸出手掌重重的说道:“都留个名,战后若是我大宋不亡,都指挥使大人为留下来的兄弟们请头功!”
此言一出,激起兵士阵阵骚动!
每人三百贯!
他们当一辈子兵也不一定能攒够啊!
况且还是当面点清绝无拖欠,这份诱惑,胆子大点的兵己经开始蠢蠢欲动。
可张伯奋接下来的数语,又将众将士拉回了现实,“但我把话说在前头,粮食军械管够,只要能用的上随便用!”他表情又一沉,“但没有撤退,更没有援军!”
“这趟活是十死无还的绝户杖,是个爷们儿的给个痛快话!”
“谁愿意留下!?”
短短数语在空气中回响,可久久过去却没有一名士兵回应。
话己经说的很明白了,留下来的是有命赚钱没命花。
这样的差事,恐怕也没有几个有胆子去赚这个钱。
“好!”张伯奋眼见自己手下兵士竟无一人报名,大声道:“都是一条命谁都是爹生娘养的,我不强求各位兄弟。”
“全体都有!”
“我营从即日起归入钱文尚营代管,弟兄们,咱们的情分到今天就算结了,告辞!”张伯奋话毕,抱拳躬身向众兄弟深施一礼,随后便准备去宣化门下听令。
可就在他刚要离开的那一刻,突然有一名兵士叫住了他,“少将军何去?”
这段话语也是其他兵士的心声。
整个营都划归到了别的营,那作为营指挥的张伯奋又要去往何方?
“不满兄弟们,我报名了。”张伯奋朗声一笑,他没有迁怒任何人就像他说的那样,命只有一条,他无权去让兄弟们跟着他一起送死。
但作为张叔夜的儿子,他比任何兵士都清楚留守南薰门的重要性。
所以,他自愿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