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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一般的家规像沉重的枷锁，套在了李家每个人的身上。
饭桌上的确再也看不到半点油星，连腌萝卜都成了稀罕物，清汤寡水的野菜粥顿顿管够，吃得人嘴里发苦，胃里泛酸。
安邦和安国脸上的那点红润也迅速褪去，刻意显出一种营养不良的蜡黄。
安邦甚至偷偷用灶灰抹了抹脸，让自己看起来更憔悴些。
秀英在学校也变得沉默寡言，有同学问她怎么脸色不好，她就按哥哥教的，小声说家里粮不够，天天饿得睡不着。效果似乎不错，那些带着探究的目光少了许多。
安国第二天一大早就去找了二狗子，回来时脸色稍微好看了点，悄悄告诉安邦，二狗子收了红薯干，拍着胸脯保证昨晚安国就是喝多了放屁，他一个字都不会往外传，还笑话安国胆子小。安邦听了，心里却并没有轻松多少。二狗子的保证，能值几个钱？他更担心的是，二狗子当时那副信誓旦旦的表情背后，有没有藏着别的心思？半口袋上好的红薯干，在这个年月，本身就是一种“反常”。
张铁柱那边暂时没了动静，但安邦知道，这更像暴风雨前的宁静。队长那双眼睛，肯定还在暗处盯着他们。
这天夜里，估摸着快到和老马约定的日子了。老马是邻县食品厂那个有门路的采购员，是安邦在黑市建立的最稳定、也相对最“安全”的一条线。之前几次交易都很顺利，老马为人谨慎，要价也公道，能换到安邦急需的工业券和现金。家里的积蓄见底，地窖里囤积的熏鱼和咸鱼干也快满了，必须出手一部分回笼资金，同时也要打探一下外面的风声。
思虑再三，安邦决定冒险去一趟。他叫上安国，兄弟俩严格按照“家规”，像幽灵一样在后半夜溜出家门，背着沉重的背篓，里面是精心包裹、掩盖了气味的几十斤上好熏鱼干。一路上两人沉默不语，神经绷紧到了极点，稍有风吹草动就立刻隐蔽。通往邻县的那条偏僻小路，此刻在安邦眼里，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万幸，一路有惊无险，在天亮前最黑暗的时刻，他们摸到了邻县那个位于废弃砖窑附近的“鬼市”边缘。这里比往日更加萧条，人影稀疏，交易的人个个行色匆匆，交头接耳的声音都压得极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紧张感。
安邦的心沉了下去。他示意安国躲在暗处放风，自己压低破毡帽，用围巾遮住大半张脸，背着背篓，像一个真正的、为生计所迫的农民，在稀疏的人影里寻找着老马的身影。
找了一圈，没看到人。安邦心里越发不安。他走到一个角落，那里蹲着个卖粗粮的老汉，是以前见过的熟面孔。安邦蹲下身，假装看粮，用极低的声音问：“老哥，见着…见着收山货的老马没？”
老汉抬起浑浊的眼睛，警惕地西下张望了一下，才凑近安邦，声音细若蚊呐：“老马？嘿，你还敢找他？出事了！”
安邦心里“咯噔”一下：“出…出啥事了？”
“前天夜里，‘市管会’联合民兵，搞了个大行动！就在西头那片林子！”老汉的声音带着恐惧，“抓了好些人！听说…当场就按倒了好几个大贩子！货全没收了！老马…老马好像也在里头！有人看见他被铐走了！现在风声紧得跟铁桶似的！小伙子，听我一句劝，赶紧走！这地方不能再待了！”
老汉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安邦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老马被抓了？！他可是自己最重要的下线！他知道自己多少底细？会不会把自己供出来？那些熏鱼干…安邦下意识地抓紧了背篓的带子。
“谢…谢老哥。”安邦的声音有些干涩，他不敢再多问，也不敢再停留。他站起身，迅速朝安国藏身的地方走去，脚步有些踉跄。
“哥，怎么样？见到老马了吗？”安国焦急地迎上来。
“走！立刻回家！”安邦脸色铁青，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急促和凝重，“老马栽了！这里不能待了！”
“什么？！”安国也吓傻了。
兄弟俩不敢有丝毫耽搁，背着沉重的背篓，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沿着来路拼命往回赶。来时的小路此刻显得危机西伏，仿佛每一处阴影里都藏着抓捕的人。他们专挑最难走的田埂、沟壑，一路跌跌撞撞，背上的鱼干仿佛有千斤重，压得他们喘不过气，也压得他们心头一片冰凉。
好不容易在天色微明、人迹尚稀的时候，远远看到了李家沟的轮廓。两人都累得几乎虚脱，但丝毫不敢放松，继续往家摸去。
眼看再绕过一片小树林就到家了，安邦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了一瞬。就在这时，前方村口通往公社方向的土路上，突然传来一阵沉闷而急促的引擎声！
不是拖拉机！是吉普车！
在这个年代，在这个偏远的乡村，吉普车的出现，只意味着一件事——上面来了大人物，或者…是来抓人的！
安邦猛地停住脚步，一把拉住安国，两人迅速扑倒在路旁干枯的蒿草丛里，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他们屏住呼吸，死死盯着土路的方向。
一辆涂着军绿色油漆、车顶架着天线的老式吉普车，卷起滚滚烟尘，以极快的速度朝着李家沟的方向疾驰而去！车身上，一个醒目的、用红漆喷刷的“市管”字样，在晨曦中刺得安邦眼睛生疼！
那车，是冲着李家沟去的？！是冲着谁去的？！
安邦和安国趴在冰冷的草丛里，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背篓里那些没能出手的熏鱼干，此刻像是一颗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