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工具带来的丰饶“鱼汛”,让李家小小的灶房变成了一个繁忙的水产加工厂。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鱼腥味和烟火气。
王秀兰成了绝对的主力。她系着破旧的围裙,袖子挽得老高,动作麻利得像上了发条。大木盆里堆满了需要处理的鱼虾。锋利的菜刀在磨刀石上霍霍几下,刮鳞、剖腹、去内脏,一气呵成。
小些的杂鱼和大量的河虾被分拣出来,准备磨粉。肥美的鲫鱼、鲤鱼则被剖开两半,清洗干净,用家里仅存的那点宝贵的盐细细抹匀,一层层码放在大瓦缸里,准备腌制几天后再进行熏制。
熏鱼是个技术活,也是个辛苦活。李建国在后院背风的角落里,用几块土坯临时搭了个小小的熏炉。安邦和安国负责去捡拾松枝、柏树枝和锯末——这些材料燃烧时烟大且带着特殊的香气,是熏制的最佳燃料。
点燃炉火,看着青烟袅袅升起,王秀兰将用竹签穿好的、腌渍入味的鱼挂在熏炉里。火候的控制至关重要,既要让烟充分熏透鱼肉,又不能有明火把鱼烤焦。王秀兰就守在熏炉旁,不时翻动一下鱼身,添加点潮湿的锯末压住火苗。烟雾缭绕,熏得她眼睛发红,不住地咳嗽,但看着鱼肉在烟雾中逐渐变得金黄、干硬,散发出的咸香,脸上却满是专注和满足。
“娘,您歇会儿,我来看着。”安邦递过一碗热水。
“不用,你忙你的,这火候得盯紧,差一点都不行。”王秀兰摆摆手,用袖子擦了擦被烟熏出的眼泪,“这熏好了,能放小半年呢!冬天就不愁没荤腥了。”
另一边,磨鱼粉虾粉的任务落在了安国和秀英身上。小的杂鱼和虾米被晒得半干,然后用家里那个笨重的石臼一点点捣碎、研磨。这是个力气活,也是个枯燥活。石臼发出沉闷的咚咚声,空气中弥漫着海腥味和飞扬的细粉。秀英负责往石臼里添料,安国则光着膀子,挥汗如雨地抡着石杵。
“哥,这啥时候是个头啊!”安国喘着粗气抱怨,汗水顺着结实的脊背往下淌。
“快了快了!磨细点,掺在面里才好吃!”安邦鼓励道,自己也拿起一个木槌,在另一个小石臼里捶打着清洗干净的螺蛳肉——这是准备做虾酱的原料。
螺蛳肉捣成泥,加入磨好的部分虾粉和大量的盐(这次安邦咬牙让老马多换了些盐票),搅拌均匀,装进洗刷干净、沥干水分的瓦罐里,罐口用厚厚的油纸和泥巴密封好,放在阴凉处任其自然发酵。假以时日,就会变成咸鲜浓郁的虾酱,是下饭的极品。
整个李家小院,从早到晚都充斥着各种声音:刮鳞剖鱼的嚓嚓声、石臼捣磨的咚咚声、熏炉旁柴禾燃烧的噼啪声、王秀兰指挥的吆喝声…空气里混合着鱼腥、烟火、盐卤和正在发酵的虾酱那种特殊的、有点冲鼻但又带着鲜香的气味。
辛苦是难以想象的。安邦的手被鱼刺扎破了好几处,安国的胳膊因为抡石杵酸痛得抬不起来,王秀兰更是被烟熏火燎得憔悴不堪。但看着成果一点点积累:屋檐下挂着的一串串金黄油亮的熏鱼;墙角整齐码放的一排排装满鱼粉虾粉、密封好的瓦罐;还有那几个静静发酵、承载着未来美味的虾酱坛子…所有的疲惫都被一种沉甸甸的踏实感和成就感取代了。
这是他们对抗饥荒的弹药库,是寒冬里生存下去的底气。
这天傍晚,熏制好的第一批熏鱼终于出炉了。王秀兰小心地取下一串,用刀切下几块,放在蒸笼里稍微热了一下。金黄的鱼肉带着松柏的熏香和咸鲜的滋味,入口紧实耐嚼,越嚼越香。
“好吃!真香!”安国迫不及待地塞了一大块进嘴里,烫得首哈气也舍不得吐出来。
爷爷李老栓也难得地多吃了小半块,浑浊的眼睛里有了笑意:“嗯…秀兰的手艺…没得说…有这味道…冬天…好过…”
就连一向沉默寡言的李建国,也忍不住多夹了几筷子,脸上露出了久违的、满足的神情。
安邦细细咀嚼着口中的熏鱼,咸香的滋味在舌尖蔓延。这不仅仅是食物,这是他们全家智慧和汗水的结晶,是隐秘财富的具象化。有了这些储备,即便水潭暂时捞不到鱼,或者黑市风声太紧无法交易,他们也能支撑很长一段时间。
然而,就在这充满成就感的时刻,安国一边狼吞虎咽,一边看着屋檐下挂着的、散发着光泽的熏鱼串,又忍不住旧事重提,只是声音小了许多,带着点试探:“哥…你看,咱现在东西也存了不少了…那自行车…真的一点门儿都没有?哪怕…买个旧的,二手的也行啊…”
安邦夹菜的手顿住了。弟弟对自行车的执念,比他想象的还要深。他看着安国眼中那抹掩饰不住的渴望,又看看家人因为一顿熏鱼而露出的满足笑容,心头那根警惕的弦再次绷紧。财富的积累,正在悄然滋生着欲望和风险。熏鱼挂在外面的屋檐下,虽然不多,但那特殊的香味和光泽,会不会引来不必要的注意?安国这念念不忘的自行车,会不会在某个松懈的时刻,成为祸从口出的导火索?
他放下筷子,语气严肃:“安国,这话以后别再说了。自行车的事,想都别想。记住,咱家什么都没有,只有饿肚子!外面挂的这点熏鱼,是给爷爷补身子,给秀英留的学费钱!管好你的嘴,比什么都强!”
安国被哥哥严厉的目光看得缩了缩脖子,讪讪地低下头扒饭,不敢再吭声。但安邦看到他扒饭时那微微的嘴和不甘的眼神,就知道这事还没完。
深夜,安邦躺在床上,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熏鱼的香味似乎还萦绕在鼻尖,虾酱坛子在角落无声地发酵。储备在增加,但隐患也在滋生。弟弟的欲望,屋檐下那点“扎眼”的熏鱼,还有那个一首未曾忘记的黑市交易…这些东西交织在一起,如同一张无形的网,让他感到一种沉甸甸的压力。
他翻了个身,看着黑暗中屋顶模糊的轮廓。也许,是时候和老马谈谈,换点更“安全”的东西了?比如…给霜雪家扯块布?或者…给秀英买支好点的铅笔?这样既能安抚家人,也能稍微分散一下安国对自行车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