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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斤玉米面和半斤盐票，像一剂强心针，让濒临绝望的李家重新焕发了生机。
王秀兰精打细算，将那点细粮掺和着红薯干、野菜，变换着花样，努力让家人吃得更饱一点，更久一点。
那半斤盐票更是宝贝，她只舍得用一点点，剩下的仔细收好，不到万不得己绝不动用。有了盐，连之前熏的鱼干、咸菜都变得有滋有味起来。
地窖水潭的捕捞，在李安邦的带领下，也愈发得心应手。他和安国改进了捞网，用更结实的尼龙线（托老马在黑市换到的）代替了容易腐烂的麻绳，网眼也做了调整，能更有效地捕捉不同大小的鱼虾。他们甚至摸索着用竹篾编了几个虾笼和蟹笼，放在水潭深处，隔夜去取，往往能有意外惊喜。
收获的稳定增加，让安邦有了更多底气去面对那个危险的黑市。他每隔七八天，就会在夜深人静时，背上二三十斤精心挑选的鱼虾蟹，踏上那条通往邻县废弃砖窑厂的秘密之路。每次出发，全家人的心都悬着，首到看到他平安归来，带回粮食、布票、一小块珍贵的肥肉膘，甚至有一次还换回了一小瓶治咳嗽的药片给爷爷，那颗悬着的心才会落下。
财富在隐秘中悄然积累。王秀兰的针线筐里，悄悄攒下了一些灰蓝色、耐磨的“的确良”布；家里的瓦罐底下，埋着用油纸包好的几块钱和几张工业券；地窖的角落，熏鱼、咸鱼干、虾酱坛子也多了起来。虽然对外，李家依旧是那副穷困潦倒的样子，穿着打补丁的旧衣服，吃着稀汤寡水的饭食，但在自家院门之内，一种踏实而充满希望的暖流正在悄然涌动。
这天傍晚，兄弟俩从地窖上来，又是一次不错的收获。安国一边帮着收拾渔获，一边看着哥哥熟练地将几条最肥的鲤鱼单独挑出来，准备下次黑市带上，眼神里充满了崇拜和向往。
“哥，”安国凑过来，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咱家…现在是不是也算有点…那个了？”他搓着手，不太好意思首接说“钱”。
安邦看了弟弟一眼，手上动作没停：“有点啥？省着点花，离好日子还远着呢。外面啥样你没看见？”
“我知道我知道，”安国连忙点头，但随即眼睛发亮，压低了声音，“哥，我是说…等再攒攒…能不能…能不能买辆自行车？”
“自行车？”安邦一愣。
“对啊！”安国一下子来了精神，比划着，“永久牌的！大二八！多威风！有了自行车，以后你去…去邻县，就不用走那么远累死累活了！多快啊！而且，咱去公社、去镇上，也方便！还能…还能带点东西！”他说着，脸都激动得有些发红，仿佛那辆闪闪发光的自行车就在眼前。
安邦看着弟弟年轻脸庞上毫不掩饰的憧憬，心里微微一叹。自行车，在这个年代，可是堪比后世小汽车的“大件”！是身份和财富的象征！一辆崭新的“永久”或“凤凰”，需要一百多块钱，还得有宝贵的工业券！这对普通农家来说，是天文数字，是遥不可及的梦。即便以他们现在隐秘的收入，要攒够买自行车的钱，也需要很长时间，而且极其冒险。
“想什么呢？”安邦故意板起脸，“那玩意儿多扎眼？买回来放哪儿？怎么跟人解释？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咱家有钱了？”他敲了敲安国的脑袋，“闷声发大财，懂不懂？尾巴点！”
安国被泼了一盆冷水，高涨的情绪顿时蔫了，委屈地嘟囔：“我就…就想想嘛…有了车多方便…”
“方便是方便，麻烦更大！”安邦正色道，“安国，你给我记住了，咱们家现在这点东西，是拿命换来的！一个不小心，就是灭顶之灾！自行车？想都别想！至少现在不行！老老实实干活，该出力出力，该走路走路！”
“哦…知道了。”安国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应着，眼神里的光黯淡了下去。他闷闷地蹲在一旁，帮哥哥收拾鱼鳞，不再说话，但心里那个关于自行车的梦想，却像一颗种子，悄然埋下了，并且因为哥哥的严厉拒绝，反而更加强烈地生根发芽。
安邦看着弟弟失落的样子，心里也不是滋味。他知道弟弟的想法没错，自行车确实能带来巨大的便利，尤其是对他频繁往返黑市。但是，风险太大了！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出现在李家沟，无异于在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湖面投下一颗炸弹！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安邦哥？安国？在家吗？”
是李霜雪。
安邦连忙示意安国收拾好地上的鱼鳞内脏，自己去开门。
李霜雪端着一个粗瓷碗站在门口，碗里是几个洗得干干净净的红薯。她看到安邦，脸上露出温婉的笑容：“安邦哥，我娘蒸了点红薯，让我给你们送几个来尝尝。”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院子，看到安国正蹲在角落里收拾什么，旁边木盆里的水泛着淡淡的红色（洗鱼的血水），空气中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她微微怔了一下，但什么也没问。
“霜雪，快进来坐，外面冷。”王秀兰闻声从灶房出来，热情地招呼。
“不了，婶子，我娘还等着我回去吃饭呢。”霜雪把碗递给王秀兰，目光落在安邦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安邦哥，你脸色…好像不太好？是不是太累了？多注意身子。”
安邦心中一暖，接过碗：“没事，就是…就是这两天睡得晚点。谢谢你，霜雪，也替我谢谢大娘。”
“嗯。”霜雪点点头，又看了一眼依旧闷头蹲着的安国，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但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看着霜雪单薄的背影消失在暮色中，安邦又看了看蹲在地上、因为“自行车梦”破碎而闷闷不乐的弟弟，心里沉甸甸的。财富带来了温饱，也带来了新的欲望和潜在的麻烦。弟弟年轻气盛，藏不住事，而霜雪那敏锐的目光…家里这些微妙的改变，又能瞒过有心人多久呢？
他低头看着碗里那几个还带着温热的红薯，香甜的气息钻入鼻腔，却冲不散他心头那越来越重的隐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