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远处晃动的微弱光柱,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了李安邦短暂的温情。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有人!”他低喝一声,几乎是本能地一把将怀里的付小梅推开,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急促。
付小梅被他推得一个趔趄,哭声也戛然而止,脸上还挂着泪痕,茫然又惊恐地看着他。
“快走!从那边绕回去!”李安邦指着河沟下游一片更茂密的枯苇丛,语速飞快,不容置疑,“别让人看见你在这儿!快!”
付小梅也意识到了危险,巨大的恐惧压过了悲伤。她看了一眼远处那越来越近、似乎在搜寻什么的光柱,又深深看了一眼李安邦,眼神复杂,包含着恐惧、感激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恋。她裹紧身上那件属于李安邦的破棉袄,咬了咬苍白的嘴唇,转身像只受惊的兔子,飞快地钻进了枯苇丛中,身影迅速消失在黑暗里。
李安邦则立刻蹲下身,抓起地上的积雪,胡乱地在脸上、脖子上抹了几把,又用雪搓了搓手,然后朝着与付小梅相反的方向——上游的一片乱石滩,快步走去,故意发出一些踩踏枯枝的声音。
手电光柱很快扫了过来,在河沟边来回晃动了几下。一个粗犷的声音传来:“谁在那儿?!”
李安邦停下脚步,转过身,迎着刺眼的手电光,眯起眼睛,脸上适时地露出惊讶和一点点不耐烦:“谁啊?大半夜的晃什么晃?”
手电光落在他脸上,是村里的民兵排长赵大锤,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民兵。
“李安邦?”赵大锤看清是他,手电光往下移了移,语气缓和了些,但依旧带着审视,“大半夜的,你跑这荒郊野地来干啥?”
“心里烦,睡不着,出来透透气,抽根烟。”李安邦从破棉袄口袋里掏出一个空瘪的烟盒晃了晃(里面根本没烟,只是个道具),语气带着点自嘲和愁苦,“家里爷爷咳得厉害,爹娘愁得整宿叹气,这日子……唉!”他重重叹了口气,显得疲惫又无奈。
赵大锤用手电在他身上和周围扫了扫,没发现什么异常,又看了看他冻得发青的脸和单薄的穿着,眉头皱起:“透气?这大冷天的?也不怕冻死!赶紧回家去!这年头不太平,少在外面瞎晃悠!”
“是是是,排长说的是,这就回。”李安邦点头哈腰,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转身就往村里走。
赵大锤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又用手电在河沟边仔细照了照,尤其是付小梅刚才待过的地方。除了几个杂乱的脚印(大部分被李安邦后来的脚印覆盖了),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
“排长,你看……”年轻民兵小声问。
“可能是真烦的吧。”赵大锤摇摇头,“李家那情况……也够难的。走吧,再去别处转转,队长交代了,夜里多盯着点,防着点偷鸡摸狗的。”
一场虚惊。李安邦回到家里,关上房门,后背己经湿透,一半是冷汗,一半是刚才奔跑的汗。付小梅那带着泪痕的脸和最后那复杂的眼神,还有赵大锤审视的目光,在他脑海里交替闪现。麻烦似乎越来越多了。
第二天,李安邦找了个机会,把棉袄还给了付小梅(借口说落在柴火堆了),两人目光交汇,都迅速避开,谁也没提昨晚的事,但一种微妙的、心照不宣的默契和一丝尴尬,在两人之间悄然滋生。而民兵夜巡加强的消息,也很快在村里传开,更添了几分紧张气氛。
王癞子这几天倒是没再首接找上门,但李安邦好几次感觉到那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在暗处盯着自己家。队长李有田看他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深意。家里的存粮虽然还能撑一段时间,但爷爷咳嗽越来越重,夜里常常咳得撕心裂肺,需要药!妹妹秀英也瘦得让人心疼。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被动挨打,只会越来越危险!
这天晚上,等妹妹秀英睡着了,李安邦把父母、爷爷、还有垂头丧气的安国都叫到了堂屋。昏黄的煤油灯下,每个人的脸色都异常凝重。
“爹,娘,爷爷。”李安邦的声音低沉而严肃,“咱家现在的情况,大家都清楚。外面风言风语,王癞子盯着,队长那边……也得打点。爷爷的病不能拖了,秀英和安国也正在长身体。”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家人忧虑的脸:“地窖里的东西,是老天爷给咱家的一条活路。但这条路,现在越来越窄,越来越险。再像以前那样小打小闹,偷偷摸摸,迟早出事!”
“那……那咋办?不弄了?”父亲李建国闷声问,眉头拧成了疙瘩。
“不弄?”李安邦摇摇头,眼神锐利起来,“不弄,爷爷的药钱哪来?秀英的营养哪来?等着饿死或者像赵家二小子那样肿起来吗?”
“哥,你说咋办?我听你的!”安国抬起头,眼神带着愧疚和决绝。
母亲王秀兰紧紧攥着衣角,爷爷李老栓也睁开浑浊的眼睛,看着孙子。
李安邦深吸一口气,说出了他反复思量的决定:“现在停手,就是等死!继续像以前那样小打小闹,是慢性找死!唯一的活路,就是趁着现在还有点本钱,趁着水潭里的东西还能换点值钱的,干票大的!”
“干票大的?!”全家人都惊呆了,连爷爷都坐首了身体。
“对!”李安邦斩钉截铁,“集中力量,捞一次狠的!换最值钱的东西——钱!或者能救命、能保命的东西!比如药!比如……金子!” 他压低了声音,最后两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有了硬通货,才能打通更硬的关系,或者在最坏的时候,给全家留条后路!然后……我们就得想办法,找条更稳当、更不容易被人抓住把柄的路子!”
堂屋里一片死寂,只有煤油灯芯燃烧发出的噼啪声。空气沉重得几乎要凝固。干票大的!这意味着要承担前所未有的巨大风险!一旦失手,就是万劫不复!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家里真正的定海神针——爷爷李老栓。
老人沉默着,昏黄的灯光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他咳嗽了几声,浑浊的目光扫过儿子、儿媳、两个孙子,最后落在李安邦那张年轻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坚毅和忧虑的脸上。
许久,老人用沙哑的声音,缓慢而清晰地吐出了三个字:
“听安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