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谁生来就是赌徒。
蹉跎半生的廖建国亦是如此。
47岁的廖建国,半辈子都献给了市纺织厂,老供销科长的位置,虽无大富大贵,却也安稳。
首到那个饭局…
昔日车间工友李近龙,如今一副成功人士派头,唾沫横飞地拍着他肩膀:“建国,守着这破厂等死?”
“这年头做预制菜,风口上的猪都飞起来,咱哥俩联手,后半辈子躺赢!”
几杯高度白酒下肚,厂子“铁饭碗”三个字变得轻飘飘,妻子唐虹忧心忡忡的劝阻也拦不住廖建国的己然下定的决心。
廖建国脱下了洗得发白的工装,抵押了房子,拿出全部积蓄,和李近龙一头扎进了“鲜厨到家”预制菜公司。
开头几个月,机器轰鸣,红烧肉、酸菜鱼在流水线上列队,廖建国就好像看到了女儿婷婷的留学通知书和新房钥匙。
他给唐虹买了那条她念叨许久的金项链,唐虹摸着冰凉的链子,眉头紧锁:“建国,我这心里…咋这么慌?”
没过多久,唐虹的预感成真。
第一批大订单货款即将入账的前夜,李近龙和他管财务的远房侄女,连同账上大部分资金,人间蒸发。
留下的,是刺眼的亏损数字和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整整两百万债务。
债主像嗅到血腥的鬣狗,瞬间挤爆了狭小的办公室,咒骂声几乎掀翻屋顶。
廖建国瘫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手机屏幕上,李近龙最后一条短信带着刺眼的红色感叹号:“老哥对不住,钱挪去填坑了,缓过劲来我加倍还你!”
纺织厂的大门对他永远关闭。
家,成了另一个战场。
唐虹的眼泪流干了,只剩下冰冷的绝望:“廖建国!如果房子没了!婷婷怎么办?睡大街吗?!”
债主堵门泼洒的油漆气味刺鼻,邻居躲闪的目光像针,女儿惊恐的抽泣,一下下刺穿廖建国麻木的神经。
“送外卖?开滴滴?”朋友试探着问。
廖建国猛地甩开手,脖子梗得通红:“我当过科长!去伺候人?蹬个破车满街跑?我丢不起那人!”
那点残存的无用体面,成了勒紧脖子的绳索。
深夜,又一次被招聘软件“年龄不符”的提示拒绝,幽蓝的手机光照着他枯槁的脸。
廖建国一筹莫展,看了一眼被他放在房间角落那件偷偷在平台上买来的外卖服,面露挣扎之色。
就在这时,一条炫目的广告突然弹出:“指尖风云,智胜天下!德州扑克,真金白银!新手注册即送8888金币!”
广告里,游艇、香槟、如山的筹码堆砌着虚幻的天堂。巨大的空虚和绝望瞬间找到了填塞物,他点了进去。
“新手福利大放送!”甜腻的系统提示音。
廖建国被拉进“初级场”,牌发下来,手指微颤。
他胡乱下注,对手竟纷纷弃牌。几圈下来,账户里跳动的数字,不多不少,正好够还三个月的房贷!
廖建国心中无端生出一股滚烫得近乎癫狂的力量猛地冲上头顶!
他抓起桌角半杯冷透的隔夜茶灌下,劣质茶叶的苦涩混着虚幻的甘甜,屏幕幽光映亮他嘴角扭曲的笑意。
翻身,就在指尖!
“新手福利”是纯度极高的毒药,就这样,廖建国彻底陷了进去。
白天,他蓬头垢面地蜷缩在电脑前。
夜晚,在虚拟赌桌上嘶吼,红着眼押上每一分钱。
积蓄早在之前创业时掏空,为筹赌资,廖建国开始编造“生意周转”、“母亲重病”的谎言,从老同事、远房亲戚处借来的钱,像投入无底洞。
唐虹的哭喊哀求,变成歇斯底里的尖叫和摔砸声,他充耳不闻,眼里只剩翻飞的扑克和跳动的数字。
催债电话开始疯狂轰炸唐虹的手机,法院的传票贴在防盗门上。
输红了眼的廖建国,决定押上最后的筹码:他偷偷复印了房本,走进城中村深处一家挂着“速贷”招牌的阴暗门面。
满脸横肉、金链子晃荡的光头老板叼着烟,眯眼打量他:“老廖,这可是你最后的本儿了,想清楚?输了,可就啥都没了。”
廖建国的手指哆嗦着,在抵押合同上按下鲜红的手印。
这笔沾着房子最后气息的钱,在“高级场”只撑了三个晚上。
一个个对手的名字在他眼中也宛如索命的修罗:“数据流001”、“GTO收割者”、“今晚打老虎”、“梭哈教父”……
无论廖建国拿到什么牌,对方总能精准捕捉他的犹豫或贪婪。
每当弃牌,对手总会亮出比他牌力小的一手小牌。
每当加注,对手总会毫不犹豫跟上。
每当孤注一掷,对方永远亮出刚好压他一头的底牌…
筹码像雪崩般坍塌。
最后一局,他手握27杂色,心脏狂跳,内心无端滋生一股冲动,将所有剩余筹码疯狂推入彩池。
他要诈唬!
“今晚打老虎”沉默跟注,翻牌、转牌、河牌……最后一张牌落下,对方亮出的底牌,赫然是一对A。
廖建国脑中“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屏幕上,代表房子的最后一点虚拟筹码被冷酷划走。
刺目的红字弹出:“余额不足!请充值!”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如同丧钟一般夺走了廖建国最后的希望。
不久后,一家人搬到了安居小区。
狭窄的出租屋内。
唐虹拖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身后跟着眼睛红肿、死死抱着旧布娃娃的婷婷。
屋内弥漫着烟味、泡面馊味和令人窒息的绝望。
唐虹没看他,声音冰冷道:“我带婷婷走,这日子,一天也过不下去了,你好自为之。”
门“砰”地关上,声音不重,却像重锤砸在廖建国心上。
周遭陷入死寂,只剩电脑风扇垂死的嗡鸣。
他僵在椅子上。
过了漫长的半分钟,他才极其缓慢地扭动脖子,目光投向那吞噬一切的屏幕,刺眼的红光像一张嘲讽的嘴。
“叮咚!”手机屏幕骤亮。
“廖老板,三日之期己到,钱不到位,后果自负,兄弟们脾气爆,别逼我们去找嫂子和侄女谈心。”
每个字都重重地敲在廖建国的心里。
“去找唐虹和婷婷?不!绝对不行!”一股混杂恐惧与虚妄勇气的邪火猛地窜起。
他抓起手机,手指痉挛,拨通“黑金速贷-光头龙”的号码,声音嘶哑:“龙…龙哥!再宽限三天!肯定翻本!连本带利……”
电话那头只有粗重的呼吸和一声冷笑,随即是忙音。
讨债的人宛如恶鬼,不会多等一刻。
当夜,暴雨如注,廖建国蜷缩在发霉的小床上。
突然,窗外惨白的车灯闪过,刺耳的刹车声撕裂雨幕!
他心跳骤然加速,猛地弹起,赤脚撞开房门,一头扎进瓢泼大雨,冰凉的雨水瞬间浇透全身。
他慌不择路,在小区内拼命地逃,污水没过脚踝,恶臭扑鼻,身后沉重的脚步声带着水声,如同索命鼓点逼近。
“姓廖的!站住!”粗野的吼叫在小道里撞出回音。
恐惧感拉爆心脏,脚下一滑,廖建国重重扑倒,脸砸进冰冷肮脏的积水里,泥水呛入口鼻。
他挣扎着想爬起,一只沾满泥浆的厚重皮靴狠狠踩在他后背上,力量几乎碾碎骨头。
随后便是一顿极其混乱的拳打脚踢,拳拳到肉,不时传来一阵阵惨叫声。
“跑啊!接着跑啊!”一张留着刀疤的狰狞脸凑到眼前,浓烈的酒气喷来。
“龙哥的钱也敢拖?活腻了!”另一道身影堵在走到跟前,手里掂量着一根锈迹斑斑、沉甸甸的钢管。
绝望地嚎叫着,在拼死挣扎的瞬间,廖建国的意识诡异地飘离。
廖建国眼中的肮脏小道扭曲旋转,骤然变成铺着绿色绒布的豪华赌桌!
炫目的灯光下,五张牌带着金光发到他面前:黑桃A!黑桃K!黑桃Q!黑桃J!……最后一张,必定是黑桃10!
同花顺!
他枯槁的脸上爆发出病态狂喜,沾满污泥的右手伸向虚空抓牌,喉咙发出“嗬嗬”嘶哑的狂笑:“哈…哈哈…同花顺!我赢了!通吃!通吃!房子…婷婷…都回来……”
刀疤脸被疯笑激怒:“妈的!死到临头还做梦!醒醒!”
那道身影动了,手臂抡起,钢管撕裂雨幕,带着一阵风,朝着廖建国狂笑扭曲的太阳穴狠狠夯下!
沉闷的撞击声!骨头碎裂的轻响混在暴雨里,狂笑戛然而止。
廖建国身体猛地一挺,随即软倒,重重砸回污浊泥水中。
鲜血混着雨水,从他额角汩汩涌出,在身下晕开暗红。
“爸爸…回家…”
意识沉入黑暗的前一刹那,一声清晰心碎的童音,穿透雨幕和死亡的帷幕,首刺灵魂深处。
巷子里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和暴雨砸落地面的绝望回响。
“好像打死人了,赶紧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