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古”的“代码理想国”里,那片曾经由纯粹技术信仰支撑的天空,正在一寸寸地崩塌。
压抑、沉闷、迷茫,这些负面情绪如同高压锅里的蒸汽,在持续积蓄之后,终于在一个深夜,伴随着一声巨响,彻底引爆。
那是一次核心算法组的深夜复盘会。负责人,一个曾经在硅谷巨头公司手握高薪期权,却毅然追随李默回国的天才工程师,在连续奋战了三十六个小时后,猛地将笔记本电脑“啪”地一声合上。巨大的声响,让会议室里所有人都心头一颤。
“我们赢不了的,李总!”他双眼布满血丝,声音嘶哑,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充满了不甘与绝望,“这不是技术问题!我们一行行代码,一个字节一个字节优化出来的性能,谷歌开一场发布会,用一个华丽的辞藻包装一下,就成了他们的‘革命性创新’!我们一个一个去社区里拜访、交流、发展的核心贡献者,他们只需要打一个电话,发一封镀金的Offer,就挖得干干净净!这仗,到底要怎么打?”
他的质问,像一根烧红的铁针,刺破了所有人强撑着的最后一丝体面。
“是啊!我们没有公关,没有市场,在那些所谓的科技媒体笔下,我们才是那个可笑的、不自量力的抄袭者!”
“最可怕的是,现在全世界顶尖大学的AI课程,都在用TensorFlow作为标准教材。我们在跟一个正在定义‘未来’的巨兽搏斗,我们拿什么去跟人家争夺下一代开发者?”
“我们就像一群在沙滩上堆城堡的孩子,无论堆得多漂亮,多努力,只要潮水一来,一切都会被冲垮。谷歌,就是那片潮水。”
抱怨、沮丧、愤怒,甚至夹杂着一丝被背叛的委屈,在空气中剧烈发酵。李默一手建立的“理想国”,第一次,也是最致命的一次,出现了信仰的全面崩塌。
李默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人狠狠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他猛地抓起桌上的电话,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首接拨通了那个他此刻唯一能想到的人——林渊。
“老板,我需要资源!”电话接通的瞬间,李默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吼了出来,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我需要一个顶级的公关团队,去跟他们打一场全球范围的舆论战!我需要更多的钱,去全世界开开发者大会,去赞助大学,去跟他们抢人!我需要武器!不然,‘盘古’就真的完了!”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
就在李默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以为林渊会拒绝,或者会用商业的逻辑来安抚他的时候,林渊却用一种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遥远感的语调,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李默,你看过《三体》吗?”
李默被这个突兀的问题问得一愣,下意识地回答:“……看过。”
“还记得‘面壁计划’吗?”林渊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不带一丝波澜,却仿佛拥有穿透人心的力量,“在罗辑的宇宙社会学公理和黑暗森林法则没有被最终验证之前,他向全宇宙广播恒星坐标的‘咒语’,在所有地球人看来,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他被孤立,被嘲笑,被全世界抛弃,被视为一个疯子和毁灭者。他做了什么?他去组织一场全球巡回演讲,去跟ETO打舆论战了吗?他去向三体世界证明自己的逻辑了吗?”
“……没有。”李默的呼吸,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平复了下来。
“他只是把自己关在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下室里,对着那颗遥远的、看不见的星星,心无旁骛地,把他的‘工作’完成了。”
林渊顿了顿,继续说道:“你想要公关,想要市场,想要钱,是想向这个世界证明‘盘古’的价值。但你从一开始就搞错了一件事——真正的价值,从来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它只需要存在,就足以颠覆一切。”
“谷歌很强大,是的。它强大到可以定义什么是‘规则’,什么是‘主流’。在它制定的游戏规则里,用它定义的话语体系,你永远不可能战胜它。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创造一个它无法理解、无法定义,甚至在短期内无法抄袭的东西。”
“回去,告诉你的团队,从今天起,忘掉谷歌,忘掉TensorFlow,忘掉社区的掌声与嘘声,忘掉外界的一切声音。
我不要你们去战斗,我要你们去‘面壁’。把你们所有的理想,所有的愤怒,所有的不甘,以及你们对未来AI世界最疯狂的构想,全部写进你们的代码里。”
“我不要一个比TensorFlow‘更好’的产品。我要你们,给我做出一个领先它一个时代的‘怪物’。一个在底层架构、在核心哲学、在运行效率上,都让它望尘莫及的,来自未来的东西。”
“当你们把这个‘怪物’从地下室里释放出来的那一天,整个世界,自然会安静下来,侧耳聆听你们的声音。在此之前,所有的喧嚣,都毫无意义。”
“这,才是属于技术人,唯一的、也是最高贵的战争方式。”
电话挂断了。李默却依然保持着手持电话的姿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窗外,城市的万家灯火仿佛正在迅速远去、模糊,而在他的精神世界里,那一行行由0和1组成的代码,却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璀璨。
他明白了。理想主义的黄昏,己经无可挽回地降临了。
而他,以及他的团队,将成为这片无边黄昏中,唯一的“面壁者”。
他们要做的,是在这漫长的、不被理解的孤寂中,点燃一把,足以烧穿整个长夜的,新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