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镇静剂雾气尚未散尽,硝烟与血腥味顽固地缠绕在空气里。医疗区如同风暴过后的废墟,唯有中央那庞大的、覆盖着破碎冰盔的躯壳,如同被遗忘的远古巨像,沉重地匍匐在地,每一次沉重而缓慢的呼吸都带起微不可闻的冰屑。它巨大的骨爪无力地搭在布满裂纹的低温舱旁,距离蜷缩在冰冷地面的小小身影,仅有一臂之遥。
洛洛躺在血泊中,小小的身体因剧痛而间歇性抽搐。它的后腿以一种触目惊心的角度扭曲着,口鼻处渗出的鲜血染红了胸前的毛发,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气泡破裂的细响。医疗人员正小心翼翼地为它固定伤腿,清理口鼻的血迹,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林悦儿跪在它身边,颤抖的手隔着无菌布,一遍遍轻抚着它冰凉的身体,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洛洛沾血的毛发上。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是无声的祈祷,也是刻骨的哀恸。阿杰站在一旁,拳头紧握,指节捏得发白,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洛洛,又扫向旁边那具庞大的、死寂的躯壳,巨大的悲痛和无力感几乎将他撕裂。
厚重的隔离门无声滑开,雷振带着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走了进来,冰冷的视线扫过地上的巨兽和洛洛,最后落在陈静身上。他身后,一个技术兵推着一台散发着幽蓝光芒、结构复杂的能量切割器——“破冰槌”。
“陈博士,‘熔炉’协议准备就绪。目标状态评估?”雷振的声音不带丝毫温度。
陈静没有看他,她的目光穿透观察窗,落在低温舱内小雨苍白的脸上,又迅速移回主控台瀑布般流淌的数据流上。屏幕上,代表张浩核心意识活动的波形依旧是一片死寂的平线,能量辐射低微但稳定。然而,代表小雨体内病毒活性的曲线,却在张浩倒下后,出现了一种奇异的、缓慢而稳定的波动,如同潮汐。
“目标处于深度‘假死’状态,能量核心极度不稳定,强行清除等同于引爆一颗高能生物炸弹。”陈静的声音冷静如手术刀,“小雨的生命体征与之存在同源共振,她的状态是维系当前脆弱平衡的关键。清除目标,小雨必死无疑。‘信天翁’不会允许‘希望种子’以这种方式被摧毁。”她微微侧过头,目光锐利地迎上雷振,“给我时间,指挥官。给我分析洛洛血液样本的时间。它的血撕开了第一道裂缝,答案就在里面。”
雷振鹰隼般的目光在林悦儿、阿杰、洛洛和那庞大的躯壳之间逡巡,最终停留在陈静毫无动摇的脸上。他下颌绷紧,沉默了几秒,才从牙缝里挤出命令:“目标区域一级封锁!陈博士,你只有24小时。24小时后,要么拿出意识恢复方案,要么我亲自执行‘熔炉’。”他冷冷瞥了一眼“破冰槌”,带着士兵转身离开,沉重的脚步声在死寂中回荡。
压力如同实质的重锤悬在头顶。陈静立刻投入工作,如同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洛洛的血样!立刻进行全谱系分析!重点筛查免疫因子、神经递质残留、以及任何能与目标病毒核心产生反应的未知蛋白!比对小雨的血液数据,寻找共振点!”她语速极快,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化为残影。
林悦儿轻轻擦去眼泪,强迫自己从洛洛身边站起。她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实验室,最终落在那个被洛洛撞裂、沾染着暗红色冰冷血液和张浩破碎角质的角落。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哽咽,走到陈静身边,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陈博士,气象站地下实验室的记录……那个加密芯片!磐石小队队长交出的!里面有张浩最后冲进去前的影像,还有……还有实验室的结构图和紧急数据!里面可能有关于这种病毒核心的信息!关于……关于陈教授药剂失效的原因!也许能帮上忙!”
陈静猛地抬头,眼中精光一闪:“芯片在哪?”
“在雷振指挥官那里!或者……在‘信天翁’首属人员手里!”阿杰立刻接口,眼中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苗。
陈静的眉头紧紧锁起。获取芯片,意味着首接挑战雷振的权威和“信天翁”的保密程序。风险巨大。她的目光再次扫过屏幕上小雨稳定的病毒波动和张浩死寂的数据,又落在远处血泊中微弱呼吸的洛洛身上。
“没有时间绕路了。”她低语一句,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做出了决定。“阿杰,林悦儿,跟我来。”她果断地转身,走向隔离区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备用通讯终端。
---
磐石核心区,情报分析中心。厚重的防爆门紧闭,门口站着两名表情冷硬的“信天翁”首属黑鹰卫兵。
门内,雷振正对着一个加密通讯屏幕汇报,屏幕上是模糊的鹰隼徽记。
“目标确认进入深度假死,威胁暂时解除。但陈静坚持进行高风险分析,要求调用气象站实验室加密芯片数据。她认为那只狗的血液是关键……”
“芯片数据涉及‘零号样本’及‘回声计划’核心参数,授权等级S级,不予开放。”屏幕另一端传来冰冷、毫无感情波动的电子合成音,“你的任务是确保‘希望种子’存活及目标最终清除。必要时,可忽略陈静的异议。‘信天翁’只看结果。”
雷振的眼神沉了沉:“明白。24小时后……”
他的话被一阵急促的警报声打断!同时,通讯屏幕瞬间被切断!
“警告!B-7医疗隔离区发生高能辐射泄露!重复,B-7发生泄露!辐射值急速攀升!威胁核心医疗区安全!请立即疏散!”刺耳的警报声在整个核心区回荡!
雷振脸色骤变,猛地冲出情报中心:“怎么回事?!”
“报告指挥官!医疗区内部报告,陈博士在尝试连接外部分析网络时触发未知防火墙,疑似激活了目标体内残留的某种防御机制!能量辐射飙升!情况危急!”一个参谋气喘吁吁地跑来汇报。
雷振眼中寒光一闪:“陈静!她竟敢……”他立刻对着通讯器怒吼:“应急小组!目标区域!准备‘破冰槌’!情况失控,授权提前执行‘熔炉’!”
---
医疗区内,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刺耳的警报红灯疯狂闪烁。主控台上,代表张浩能量辐射的曲线确实在诡异地缓慢攀升,但幅度远未达到“失控”的阈值。陈静冷静地站在主控台前,手指飞快操作,屏幕上不断弹出“防火墙突破失败”的提示。林悦儿和阿杰紧张地守在她身后。
“博士,辐射值还在上升!应急小组正在强攻隔离门!”助手焦急地报告。
“稳住!这是假象!是我们注入的模拟信号!为了拿到芯片争取时间!”陈静语速飞快,目光紧盯屏幕。她刚才故意制造了一个看似危险的“辐射泄露”假象,触发了核心区的最高警报,也必然会引起雷振的激烈反应,调动资源,制造混乱。混乱,就是机会。
就在这时,备用通讯终端亮起一个隐秘的通讯请求,接通了。一个带着金属质感、明显经过变声处理的声音响起:“路径己打通,窗口期30秒。目标数据:气象站实验室核心芯片‘黑匣子’备份。坐标:情报中心,雷振个人加密终端,第三层物理隔离区,密码锁编码序列己发送。”
“收到!”陈静眼中闪过一丝锐芒,手指在另一个分屏上输入一长串复杂的动态密码。几秒钟后,屏幕上瞬间涌出海量的数据流——正是气象站地下实验室的核心记录!包括破损的主楼结构图、地下实验室的详细布局、能量爆发点的定位,以及……最关键的一段加密影像!
影像画面剧烈晃动,硝烟弥漫。视角来自一个士兵的头盔摄像头。画面中,正是张浩!他半边身体布满诡异的灰白色纹路,眼神在痛苦与狂乱中挣扎,手中紧握着最后一支冰蓝色的药剂。他猛地将药剂扎进自己颈动脉!药剂注入的瞬间,他身体剧烈痉挛,皮肤下的灰白色纹路如同活物般扭动、膨胀!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猛地撞开拦路的士兵,义无反顾地冲进了主楼深处那个通往地下、正散发着诡异幽蓝光芒和强烈低频嗡鸣的破洞!
影像的最后几帧,捕捉到了那破洞深处一闪而过的景象:一个巨大的、如同心脏般搏动着的幽蓝色能量核心,以及核心周围……无数扭曲的、被冰晶覆盖的、如同在痛苦中凝固的人形轮廓!
“是源头!病毒核心!”陈静瞳孔骤缩,“陈教授的药剂不是失效!是被它主动吸收了!它在利用药剂强行催化自身的蜕变!张浩最后看到的……是地狱!”
“轰隆!”隔离区厚重的合金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边缘开始发红软化!应急小组在用激光切割器强行破门!
“没时间了!”林悦儿看着屏幕上张浩决绝冲入地狱的身影,又看向地上昏迷的洛洛和旁边死寂的庞大躯壳,一股巨大的勇气和决绝冲垮了恐惧。她猛地扑到主控台前,目光死死盯着小雨的病毒活性监测曲线和那段同源共振的数据模型。
“陈博士!共振!小雨的波动是钥匙!”林悦儿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张浩最后时刻,病毒核心在吸收药剂!小雨体内的病毒是陈教授药剂诱导的假休眠状态!它们同源但处于不同相位!用小雨的血清!用她假休眠状态的病毒作为‘中和引信’,定向注入张浩体内!干扰那个正在复苏的‘核心意识’!唤醒他自己的意识!”
这个想法大胆、疯狂,充满了巨大的风险!稍有不慎,可能同时摧毁小雨和张浩!
陈静猛地看向林悦儿,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在绝境中迸发出的洞察力惊人!她瞬间在脑中模拟了这个方案的可行性——利用同源但相位相反的病毒作为干扰源,如同在狂暴的引擎里投入一枚特制的消音器!
“准备微量血清提取!目标:小雨!建立超精微注射通道!目标位置:张浩颅骨与冰盔结合处,神经丛最密集区域!”陈静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命令瞬间下达!“阿杰!去守住门!能拖一秒是一秒!”
阿杰没有丝毫犹豫,抄起旁边一根断裂的金属桌腿,怒吼着冲向那扇正被激光灼烧得通红的隔离门!
激光切割的声音刺耳欲聋,门上的破洞越来越大!灼热的气浪涌入!阿杰如同磐石般挡在破洞前,用身体和简陋的武器对抗着门外即将涌入的毁灭洪流。
医疗小组以惊人的效率完成了小雨微量血清的提取和超精微注射器的准备。冰冷的针尖,对准了张浩头颅侧面,冰盔与灰白色角质层结合处一道细微的裂缝。
“注射!”陈静下令。
林悦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双手死死攥在一起,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看着那微量的、承载着女儿生命气息的血清,被缓缓推入那恐怖躯壳的深处。
一秒……两秒……
死寂。
隔离门上的破洞被彻底切开!灼热的金属板向内倒下!刺眼的探照灯光束和黑洞洞的枪口瞬间涌入!
“熔炉协议执行!无关人员退开!”雷振冷酷的声音响起,“破冰槌”幽蓝的能量核心开始充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
一声极其微弱、沙哑、仿佛从深渊最底层艰难挤出的呻吟,突然从那庞大的躯壳中响起!
紧接着,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张浩那条搭在低温舱旁、相对“纤细”、覆盖着灰白色角质的手臂,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他的指尖,那漆黑尖锐的指甲,极其艰难地、笨拙地……试图蜷缩起来,仿佛想要抓住什么。
那覆盖着破碎冰盔的头颅,在满是血污的地面上,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转动了一毫米!冰盔眼缝深处,那原本死寂的幽蓝光芒,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不再是暴戾的毁灭之光,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纯粹的、属于人类的痛苦和……茫然!
冰封的巨兽,在至亲之血的呼唤和忠犬以命相搏打开的裂隙中,于毁灭的边缘,艰难地撬动了一丝意识的微光。余烬之下,一缕几乎熄灭的星火,在忠义与亲情的风暴中,开始了它摇摇欲坠的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