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地压在纺织厂的红砖墙上,李国强站在车间门口,望着沈知夏被领导簇拥着走进办公室的背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生产报表上跳跃的数字像刺眼的嘲笑——沈知夏主导改良的染色技术让本月出口订单翻了三倍,厂长今天当着全厂的面,说要给她申请"技术革新标兵"的称号。
"凭什么?"他踢飞脚边的碎石,金属撞击声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这个从学徒干起的中年人,熬了二十年才当上车间副主任,却被刚来三年的大学生抢了风头。他
想起上周会议上,沈知夏戴着护目镜演示新型固色剂的样子,阳光透过实验室的玻璃,把她年轻的脸庞照得发亮,而自己提出的"传统工艺改良方案"被轻飘飘搁置一旁。
裤兜里的BP机突然震动,李国强掏出一看,是造反派头目老周发来的暗语。他眼神一凛,将手缩进油腻的工装袖口,沿着厂区围墙绕到废弃的锅炉房。
生锈的铁门推开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里面烟雾缭绕,几个戴着红袖章的人正围坐在一起。
"老李来了?听说你们车间出了个'洋奴'啊?"老周吐着烟圈,目光像毒蛇般在李国强脸上游走。墙角煤油灯的光晕里,墙上"打倒一切牛鬼蛇神"的标语泛着暗红,与地上散落的大字报形成诡异的呼应。
李国强喉头滚动,从帆布包里掏出沈知夏的实验报告复印件:"这丫头用的染料配方,和国外期刊上的一模一样。"他故意把"国外"二字咬得很重,"现在上头正抓崇洋媚外的典型,咱们......"
老周的皮鞋重重碾过烟头:"好!明天就发动群众贴大字报。不过光说抄袭还不够,得把产品说得一文不值。"他摸出一张皱巴巴的订单,"听说这批出口布要给东欧客户?就说颜色会致癌,是拿社会主义兄弟当试验品!"
第二天清晨,车间黑板报前挤满了人。七张白纸用红墨水刷满大字,"沈知夏是窃取国外技术的贼!""出口毒布丧尽天良!"的标语上还滴着未干的墨汁。女工王芳指着其中一张颤抖着念道:"据可靠消息,她的染色剂含放射性物质,会让接触者断子绝孙......"
正在领染料的沈知夏听到这话,手中的塑料桶"哐当"落地。靛蓝色的染液在水泥地上蜿蜒成河,倒映着那些扭曲的文字。她冲过去想撕下一张,却被人群推搡着后退。
"让开!我要看证据!"她的声音淹没在嘈杂中。有人举起一本外文期刊,泛黄的页面上确实有类似的配方示意图。"解释啊!怎么不敢说话了?"人群中爆发出哄笑。沈知夏盯着那页纸,突然发现图表角落的日期——那是她去年翻译的文献,边角还留着自己做的批注。
李国强从人群中走出,脸上挂着虚伪的惋惜:"知夏,年轻人想进步是好事,但学术造假可不对。"他转向围观的工人,"这批出口布我检查过,褪色率严重超标,这样的次品发出去,咱们厂的名声就毁了!"
骚动的人群中,突然有人高喊:"打倒崇洋媚外分子!"口号声此起彼伏,沈知夏被推到墙角。她摸到口袋里的实验记录本,那里记满了三百多次失败的配方,染缸里的灼伤疤痕还在手腕上隐隐作痛。可现在,这些血泪换来的成果,却成了别人口中的"毒瘤"。
暮色再次降临时,厂区广播突然响起。"紧急通知:今晚八点召开全厂批斗大会,重点批判技术科沈知夏的反动行为......"李国强站在广播室门口,望着操场上逐渐聚集的人群,嘴角勾起一丝冷笑。锅炉房里的会议上,老周拍着他的肩膀说:"干得好!等扳倒她,车间主任的位置就是你的了。"
沈知夏蜷缩在实验室的角落,月光透过气窗洒在她沾满染料的白大褂上。窗外飘来批斗会的口号声,混着远处火车的汽笛声,像一张越收越紧的网。她抱紧装满实验数据的铁皮箱,指甲在箱面上刻出深深的痕——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