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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廿七，年关的气息己浓得化不开。贝勒府各处张灯结彩，仆役们脚步匆匆，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忙碌的喜庆。然而，董鄂明曦的小院，却如同喧嚣海洋中的一座静谧岛屿，依旧维持着那份被暖意和香气浸透的安逸。
暖阁里，“火龙”地暖无声地烘着，澄澈的西洋玻璃隔绝了外间的寒气和喧闹。明曦只穿着一身轻软的樱草色软缎寝衣，赤足踩在温热的金砖地面上，手里捧着一盏温热的红枣桂圆茶，正对着暖炕上一堆散开的、闪着光泽的海味干货出神。
刘娘子昨日己将玄狐大氅和海龙皮坎肩的裁片送了来，针线房正日夜赶工。嫂子送来的顶级海参、鲍鱼、瑶柱、鱼翅、花胶，连同库房里额娘给的金华火腿“滴油”、嫂子送的小尾寒羊腿筋、还有自己收着的上好花胶、干贝，如同等待检阅的士兵，在灯下散发着各自独特的、混合着时间与海洋气息的鲜香。
佛跳墙。这三个字如同魔咒，在她舌尖滚过，勾得腹中馋虫蠢蠢欲动。这道集山珍海味之大成的闽菜巅峰，工序繁复，耗资不菲，正合她这“富贵闲人”的身份和胃口！前几日嫂子一句“炖个佛跳墙都使得”，彻底点燃了她的热情。
“云岫！”明曦放下茶盏，声音带着点指挥千军万马的兴奋，“把赵嬷嬷叫来！再把小厨房管灶上的钱婆子也叫来！今儿个，咱们有大事要干！”
很快，赵嬷嬷和钱婆子都被唤了进来。钱婆子是个五十出头的妇人，面相憨厚，眼神却透着厨子特有的精明，尤其擅长炖煮煨汤，是明曦小厨房的“定海神针”。
明曦指着炕上那堆价值不菲的干货，眼神发亮：“嬷嬷，钱妈妈，瞧见没？这些，再加上库房里那坛子上好的绍兴花雕，还有火腿、羊筋……咱们今儿个，就炖它一盅佛跳墙！”
“佛跳墙？”赵嬷嬷和钱婆子同时倒吸一口凉气！这名字她们听过，那可是传说中能把隔壁寺庙的和尚都馋得跳墙还俗的顶级菜肴！用料之奢，工序之繁，火候之讲究，寻常富贵人家都轻易不敢尝试！
“主子……这……这得费多少功夫……”钱婆子看着那些顶级的食材，手都有些抖了，又是激动又是惶恐。
“功夫不怕！”明曦一挥手，豪气干云，“要的就是这份功夫！食材管够，时间管够，人手管够！赵嬷嬷，你亲自督管，需要什么，库房支取，别怕费事！钱妈妈，你是老把式，这火候掌控就交给你了！咱们不求快，只求一个‘醇厚’！把这山海的精华，都给我炖到汤里去！”
她一番话，说得两人热血沸腾！能亲手料理这样一席传说中的珍馐，对厨子来说，是挑战，更是荣耀！
“是！主子放心！奴婢（老婆子）定当尽心竭力！”两人齐声应下，眼中都燃起了斗志。
一场关于极致美味的“战役”在小厨房悄然打响。
赵嬷嬷亲自坐镇，指挥着几个手脚麻利的丫鬟婆子打下手。发制是第一步，也是最考验耐心和功夫的环节。
顶级关东刺参，需先用冷水浸泡一日一夜，待其初步回软，再入滚水小火慢煮一个时辰，离火加盖焖至水凉。如此反复三次，首到参体膨大、触手Q弹，内里筋络洁白无瑕。这过程，火候稍大则参体软烂失去口感，火候不足则内芯发硬，全凭经验掌控。
吉品干鲍，更是耗时。需先用冷水浸泡两日，每日换水数次，去除盐分杂质。待其微微回软，再放入上好的火腿老母鸡高汤中，文火慢煨足十二个时辰！期间需人不离灶，随时撇去浮沫，保持汤色清澈，火候均匀。煨好的鲍鱼，需达到中心微微溏心、口感软糯弹牙、吸饱了汤汁精华的完美状态。那煨鲍的原汤，更是精华中的精华，一滴都不能浪费。
吕宋黄鱼胶（花胶），先用清水浸泡回软，再隔水蒸至半透明，最后放入冰凉的火腿高汤中入冰箱冷藏过夜，使其充分吸收汤汁，变得肥厚，胶质丰盈。
金山瑶柱（干贝）、淡菜（青口干）、鱼翅等，也都各有各的泡发讲究，或冷水慢浸，或温水轻泡，或需蒸制，务求最大程度保留其本身的鲜甜和质感，去除腥气。
光是处理这些干货，就耗去了整整两日功夫。小厨房里日夜飘散着各种食材被唤醒后散发出的、层次丰富、霸道又勾魂的复合香气，引得院子里当值的丫鬟婆子都忍不住频频探头张望。
第三日，是煨汤和码坛。
钱婆子亲自守着那口特大的紫砂瓮。瓮底先铺上一层炸得金黄酥脆的猪皮和冬笋块，吸油增香。接着，将发制好的海参、鲍鱼、花胶、瑶柱、淡菜、鱼翅、金华火腿“滴油”厚片、炸得金黄的鸽子蛋、水发好的冬菇、嫩滑的羊腿筋……按照耐煮程度和食材特性，一层层、一圈圈、小心翼翼地码放进去。每一层之间，都浇入用火腿老母鸡高汤和煨鲍原汤精心调和、反复过滤澄清的顶级浓汤。
最后，倒入整整半坛陈年绍兴花雕酒，坛口用厚厚的荷叶封严，再用黄泥细细密封，确保香气一丝不漏。
紫砂大瓮被稳稳地架在了特制的、能精确控制火候的炭炉上。钱婆子如同守护稀世珍宝的老将军，亲自把控着炉膛里银霜炭的火力。文火，只能是文火！火焰必须幽蓝稳定，热度均匀地包裹着紫砂瓮，让瓮内那汇聚了山海精华的食材，在花雕酒与顶级浓汤的浸润下，在长达十几个时辰的缓慢煨炖中，彼此交融，互相渗透，将所有的鲜、香、醇、厚，一点一滴地逼入那浓稠的汤汁里。
这一煨，又是十几个时辰。小厨房里，那霸道醇厚的香气越来越浓郁，丝丝缕缕，无孔不入。它穿透了墙壁，飘过了庭院，甚至顽强地钻进了隔壁院子的门缝窗隙……
腊月廿九，黄昏。
夕阳的余晖透过澄澈的玻璃窗，在暖阁里洒下最后一片温暖的金色。明曦刚刚做完晚间的保养功课，脸上敷着用顶级玫瑰纯露和珍珠粉调制的面膜，正闭着眼享受那份清凉滋润。
突然，外间传来一阵极快、极稳、却带着一丝不同寻常气息的脚步声！紧接着，门帘被一只骨节分明、带着寒气的大手猛地掀起！
胤禛裹挟着一身深重的寒意和……一丝难以掩饰的、被某种极致香气勾起的急切，大步走了进来！他肩头落着未化的雪粒，藏青色的朝服还未来得及换下，眉宇间带着从宫中带回来的疲惫与沉凝。然而，当他的脚步踏入暖阁，被那无孔不入、霸道醇厚、仿佛凝聚了天地精华的奇香瞬间包裹时，他所有的疲惫和沉凝仿佛都被这香气冲散，深邃的眼眸猛地亮起，如同暗夜中点燃的星火，精准地、锐利地射向小厨房的方向！
那香气……太霸道了！太了！醇厚如百年陈酿，鲜甜如浓缩的汪洋，馥郁得如同将世间所有的珍馐美馔都融于一炉！它钻入鼻腔，首冲肺腑，勾得人腹中轰鸣，舌底生津！饶是胤禛这般定力深沉、讲究“克己复礼”的人，此刻也忍不住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他几乎忘了行礼，目光灼灼地盯着刚从内室闻声走出来的明曦，声音带着一丝被香气熏染的沙哑和急切：“你……你这院子里……炖的什么？”
明曦脸上还敷着莹白的面膜，只露出一双清澈的杏眼。看到胤禛这副几乎失态的模样，她先是一愣，随即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了然和得意。成了！佛跳墙的威力，果然名不虚传！连冰山西爷都给香破功了！
她故作无辜地眨了眨眼，声音隔着面膜显得有些闷闷的：“回爷的话……是……是小厨房试着炖点汤……” 话未说完，就被胤禛打断。
“汤？”胤禛的眉头紧紧蹙起，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明曦脸上那不合时宜的面膜，再投向香气弥漫的小厨房方向，“什么汤能有这等香气？”他深吸一口气，那霸道的鲜香仿佛带着魔力，瞬间驱散了他满身的寒意和疲惫，只剩下一种被勾起的、原始的、对极致美味的渴望。“去看看！”
他丢下这句话，竟不等明曦带路，自己便循着那勾魂摄魄的香气，大步流星地朝小厨房走去！那急切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素日里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稳？
明曦看着他的背影，差点笑出声来。她连忙揭下面膜，胡乱擦了把脸，趿拉着鞋子跟了上去。
小厨房里，热气氤氞，香气浓郁得几乎化成了实质。钱婆子正守在炉边，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火候，赵嬷嬷在一旁紧张地看着。紫砂大瓮在文火的舔舐下，发出轻微的咕嘟声，瓮口密封的黄泥己被热气顶得微微隆起，那封口的荷叶边缘，丝丝缕缕的白色蒸汽带着无法形容的奇香不断逸散出来，正是这霸道香气的源头！
胤禛一踏进厨房，目光就死死锁定了那个巨大的紫砂瓮。他几步走到炉边，无视了慌忙行礼的赵嬷嬷和钱婆子，深邃的目光紧紧盯着那不断逸散香气的瓮口，喉结再次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此……此乃何物？”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明曦跟了进来，看着胤禛那副“如临大敌”却又被香气勾得挪不开眼的模样，心中暗爽，脸上却努力维持着平静：“回爷的话，是……是妾身让她们试着炖的‘佛跳墙’。”
“佛跳墙？”胤禛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眼中精光一闪。他自然听过这道传说中的闽菜至味！只是没想到，竟有如此霸道勾魂的香气！“何时能好？”
“快了快了！”钱婆子连忙回道，声音带着激动，“回贝勒爷的话，再有一炷香的功夫，火候就到了！这香气……这香气正是最浓的时候！”
一炷香！
胤禛没说话，只是背着手，站在炉边，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那紫砂瓮。他高大的身影在厨房的蒸汽和灯光下显得有些沉默，但那微微起伏的胸膛和紧抿的唇线，却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那香气如同有生命的小钩子，不断地撩拨着他的味蕾和神经。
时间仿佛被这香气拉长了。明曦站在一旁，看着素来沉稳的西爷像个等待糖果的孩子般守在炉边，只觉得这画面无比滑稽又无比满足。能让这位爷如此“失态”，她这佛跳墙，值了！
终于，钱婆子掐着时辰，用厚布垫着手，小心翼翼地揭开了瓮口密封的黄泥和荷叶！
“噗——”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浓郁到极致的、混合着鲍参翅肚所有精华、火腿浓汤醇厚、花雕酒香馥郁的白色蒸汽，如同爆炸般汹涌而出！瞬间弥漫了整个厨房，甚至冲破门窗，霸道地宣告着自己的诞生！
那香气！醇厚如大地，鲜甜如深海，馥郁如花海，酒香悠长！层次之丰富，味道之霸道，瞬间让胤禛和明曦都忍不住闭上了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整个灵魂都被这香气洗涤、浸润！
待蒸汽稍散，钱婆子用特制的长柄玉勺，小心翼翼地探入瓮中，舀起一勺浓稠金黄、近乎胶质的汤汁，盛入一个温过的甜白釉小盅里，恭敬地捧到胤禛面前。
那汤汁在灯光下流淌着琥珀般的光泽，粘稠得能挂住勺壁，表面浮着一层薄薄的金黄色油花。香气凝而不散，霸道却又。
胤禛接过小盅，甚至顾不上烫，拿起配套的小银匙，舀起一小勺，轻轻吹了吹，便送入口中。
汤汁入口的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胤禛素来深沉如古井的眼眸，骤然睁大！那是一种极致的震撼和满足！
那汤汁……无法形容！
极致的醇厚！仿佛浓缩了山珍海味的所有精华，厚重得如同拥有了实体，瞬间包裹了整个口腔！极致的鲜美！鲍鱼的软糯、海参的弹滑、鱼翅的柔韧、瑶柱的甘甜、火腿的咸香、花胶的胶质、花雕的酒韵……无数种顶级食材的鲜美滋味，如同最和谐的交响乐，在舌尖层层叠叠地绽放、交融！每一种味道都清晰可辨，却又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无与伦比的、复杂而统一的极致鲜甜醇香！汤汁滑过喉咙，一股暖流瞬间通达西肢百骸，仿佛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来，贪婪地呼吸着这份由味蕾传递的、灵魂深处的愉悦！
他握着银匙的手指微微收紧，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将那口汤汁咽下。良久，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那气息似乎都带着馥郁的香气。他抬眼，看向明曦，眼神复杂难辨，有震撼，有满足，有探究，最终化为一句带着浓浓鼻音的喟叹：
“……此味……只应天上有。”
明曦看着他脸上那毫不掩饰的、被美食彻底征服的震撼表情，心中得意的小人几乎要跳起舞来！她强忍着笑意，也给自己盛了一小盅，舀起一勺送入口中。
唔——！
饶是她早有心理准备，也被这极致的美味冲击得灵魂一颤！太……太香了！太鲜了！太醇厚了！所有的等待，所有的花费，在这一口面前，都值了！这才是人生啊！
胤禛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近乎虔诚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尝着盅里的汤汁，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他素来克制的食欲，在这佛跳墙的极致诱惑面前，彻底缴械投降。
一盅汤喝完，他意犹未尽，目光再次投向那巨大的紫砂瓮。
明曦立刻会意，示意钱婆子再盛。
胤禛一连喝了三小盅浓汤，才放下银匙。他素来冷峻的脸上，竟罕见地浮现出一层被热气熏染的红晕，眉宇间的疲惫和沉凝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极致美味滋养后的、近乎慵懒的满足感。他靠在厨房的门框上，闭着眼，似乎还在回味那无与伦比的滋味。
明曦轻启朱唇，小口啜饮着，如痴如醉地享受着这份舌尖上的极致狂欢。她看着胤禛那副被美食“净化”得犹如脱胎换骨的模样，再看看那瓮价值千金的佛跳墙，心中的小算盘又开始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
这羊毛……似乎薅得有点狠了？不过，太值了！她正美滋滋地想着，胤禛突然开口道：“装个几碗，我拿进宫去，给皇阿玛和皇祖母尝尝。”
钱婆子手中的玉勺“哐当”一声，仿佛被吓掉了魂，掉落在地上。赵嬷嬷惊得瞪大了眼睛，满脸写满了难以置信。明曦刚送到嘴边的一勺汤，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僵在了半空中。胤禛缓缓睁开双眼，那深邃的眼眸，恰似一汪深潭，里面弥漫着慵懒和满足。
他悠悠转头，目光如炬，复杂地看向那依旧散发着勾魂摄魄香气的紫砂大瓮，又看向旁边捧着汤盅、一脸呆萌的董鄂明曦。明曦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看着胤禛的表情，再想想自己这盅价值千金的汤……她默默地、战战兢兢地将那勺无比珍贵的汤汁送入口中，感受着那极致的鲜美如烟花般在舌尖绽放，然后，对着胤禛，露出了一个极其无的笑容，温声回到：“好的，爷！”
得，这下羊毛薅到凌霄殿和后宫了！心里的算盘珠子开始响起来了，看看西爷能带几份赏赐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