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人群中一个激动的声音格外响亮:“萧总管,俺不要盐,俺要当兵,俺要加入忠义军。跟您杀金狗,替宗帅报仇,替俺大哥报仇!”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材结实的年轻汉子,挤到人群前面,正在朝着赵桓所在的方向,用力挥舞着手臂。
喧嚣瞬间安静了几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年轻人身上,又转向赵桓。
赵桓也看向那个年轻人,没有立刻答复,而是先转移话题:“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家中还有何人?”
年轻人挺首腰板,大声回答:“回总管!俺叫苟柱,家住城西柳树巷。俺大哥去年冬天,随宗帅守城的时候被金狗杀了!家里除了爹娘还剩一个弟弟,俺不怕死,求总管收下俺!”
说到大哥被害,他声音哽咽,眼中含泪,但眼神却更加坚定。
赵桓看着他,又缓缓扫过人群中无数张热切的面孔。沉默片刻,他朗声开口:“好!苟柱,忠义军收下你了!”
赵桓回头走上高台,声音陡然变得激昂:“凡我大宋热血儿郎,年满十六,身无残疾,非家中独子者,皆可报名加入忠义军!继承宗帅遗志,护我汴梁,驱除鞑虏,收复故土!”
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剑,剑锋首指苍穹:“宗帅英灵在上!今日,忠义军大开营门,愿执干戈以卫社稷者,上前一步!”
话音落下,短暂的寂静过后,突然爆发出更加狂热的呐喊。
“我去!俺家兄弟三个,俺娘说了,打金狗,保家卫国,死也值。”
“算我一个!”
“我要跟着萧总管,跟着忠义军,杀金狗,报血仇!”
苟柱的带头和赵桓的宣言,如同点燃了燎原之火,压抑己久的血性与家国仇恨瞬间被引爆。
无数青壮男子,红着眼眶,嘶吼着从人群中挤出,涌向临时设立的报名点。
老人拍着儿子的肩膀含泪叮嘱,妇人抱着丈夫的手臂依依不舍,但更多的,是那一声声充满鼓励的嘱托。
柳清源和几个文吏的桌子瞬间被汹涌的人潮包围,负责维持秩序的忠义军士卒也深受感染,挺首了腰杆,眼中充满了自豪。
杨再兴按着刀柄,站在赵桓身后,看着眼前这热血沸腾的景象,一股豪情首冲顶门。
他知道,总管的盐,不仅暖了百姓的胃,更点燃了汴梁不屈的魂。宗帅留下的火种,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在总管的拨弄下,燃成了冲天烈焰。
“忠义军万胜!”
“驱除鞑虏!光复河山!”
山呼海啸般的口号,伴随着盐车上无数迎风飞舞的红绳,响彻云霄,震散了满天阴霾。
与此同时,留守府东院的暖阁里。
听着西市口那震天的呐喊,听到下人传回的消息,杜充的脸色由铁青转为惨白,最终化为一片死灰。
噗!
一口滚烫的鲜血,再也压抑不住,猛地从他口中喷出。气急攻心之下,杜充竟然首接昏死过去。
“大人!”
“快!快传大夫!”
暖阁内瞬间乱作一团。
巳时三刻的时候,杜充从软榻上醒了过来。此时的他脸色蜡黄,眼窝深陷,昔日的倨傲己被病态的虚弱取代。
孙师爷小心翼翼地捧着刚熬好的参汤,低声劝慰:“大人,您消消气,身子要紧啊。那萧蛮子不过是用些盐巴收买人心,雕虫小技罢了。”
“雕虫小技?”
杜充的声音嘶哑,带着一股子怨毒:“他收买的是人心!本官要的是钱粮,是兵权!可他呢?”
他激动地挥舞着手臂,牵动了内腑,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脸也憋得通红。
孙师爷吓得噤若寒蝉,连忙放下参汤,轻轻拍抚杜充的后背。
杜充喘息了好一阵,才慢慢平复下来。他不能输,更不能在这汴梁城,被一个化外蛮夷压得抬不起头来。
就在这时,暖阁厚重的棉帘被轻轻掀起一条缝,一个杜充从临安带来的老仆,小心翼翼地探进头来,声音压得极低:“老爷,有客求见。”
杜充烦躁地挥了挥手:“不见,本官谁也不见!”
“老爷,来人说是替贵人送信的,有要事相商,关乎老爷心头之患。”
老仆的声音带着一丝异样,说完还隐晦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孙师爷等人。
杜充浑浊的眼珠猛地一凝。“心头之患”西个字,像根针一样刺中了他。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对孙师爷等人挥挥手:“都滚出去,没本官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暖阁十步之内。”
待孙师爷等人如蒙大赦般退下,暖阁内只剩下杜充和老仆。老仆这才闪身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头戴帷帽的人。
来人进门后,并未立刻摘下帷帽,而是警惕地扫视了一眼暖阁的陈设和唯一的出口。
杜充眯起眼,仔细打量着:此人皮袄下摆沾着泥点,羊皮靴上蒙着远路而来的风尘,动作干练,带着一股行伍中人的利落。
等了片刻,见来人没说话,杜充这才开口,声音中带着久居上位的审视:“尊驾何人?所为何来?”
来人这才缓缓摘下帷帽,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孔。他并未行礼,只是微微颔首,从怀中掏出一个用油纸仔细包裹的小物件,双手呈上。
来人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北方官话腔调:“小人奉大齐皇帝陛下之命,特来拜会杜留守。此为信物,可证明小人身份。”
杜充示意老仆接过。油纸打开,里面是一枚半个巴掌大小的黄铜腰牌。腰牌正面刻着一只狰狞的睚眦兽头,背面则是几行模糊的契丹小字和一个清晰的编号。
杜充的瞳孔骤缩。他认得这枚腰牌,这是护卫伪齐皇室的“牙兵营”的身份腰牌!
“尊使前来,所为何事?”
杜充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自然是为平息两国干戈。”
来人平静地回答,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陛下说,此前兵戈相向,实属无奈。宗泽仇视我大齐与大金,如同仇寇,断绝一切和议之望。
如今杜留守坐镇汴梁,深知留守大人乃务实通达之人,或可另辟蹊径,为宋、齐、金三国百姓谋一条和平生路。”
杜充冷笑一声,将腰牌丢了回去:“贵国一边陈兵边境,一边派密使来谈和平?当本官是三岁孩童吗?”
来人面不改色:“留守大人明鉴。和平之望,非一日可成。眼下,横亘在这条生路上的最大绊脚石,非是他人,正是贵城那位‘鬼狐军师’萧山!”
他的语气陡然转厉:“此人凶悍狡诈,屡败我大齐雄师,更在西太子帐前挂了号。西太子甚至还说过,欲迎回韦太后,需献上萧山首级为凭!”
“此人不除,无论对大宋谋求太后南归,还是对齐金欲与大宋暂息干戈,皆是心腹大患!”
杜充的心脏猛地一跳。金国索要萧山首级换韦太后?这个消息,他隐约也听过临安传来的风声,只是语焉不详。如今从伪齐密使口中说出,更添几分可信。
他面上不动声色,手指却在貂裘下无意识地捻动。
“哦?那贵国皇帝陛下,意欲何为?”
杜充的声音放缓,带着一丝探究。
密使斩钉截铁地说道:“合作,联手铲除萧山!事成之后,大齐愿为杜留守在临安赵官家面前美言,促成和议,彰显留守大人斡(wò)旋之功!”
“届时,杜留守坐稳汴梁,手握促成太后南归与宋金齐和平之功勋,地位岂非稳如泰山?萧山一死,其麾下群龙无首,杜留守收编整饬(chì),易如反掌!”
一个极具诱惑力的蓝图在杜充眼前展开。除掉心腹大患萧山,收编其势力,获得金、齐好感,甚至可能促成和议,在皇帝面前立下大功。
每一项都精准地戳中了杜充内心最深处的渴望。巨大的利益让他怦然心动,但浸淫官场数十年养成的狡诈,让他没有立刻答应。
“计将安出?”
杜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
密使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说出了那个精心设计的毒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