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院的暖阁里,杜充酒意微醺,斜倚在铺着锦缎的软榻上,听着心腹幕僚低声汇报西院那边的动静。
“大人,那萧山带着一群丘八和穷酸吏在西院议事,灯火亮到现在,怕是没安好心啊。”
杜充嗤笑一声,端起温热的玉杯抿了一口美酒,满脸不屑:“一帮泥腿子,能议出什么锦绣乾坤?由他们折腾去。”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等本官站稳了脚跟,第一个就拿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契丹杂种开刀。让他知道,这大宋的官场,不是他一个化外蛮夷能玩得转的。”
杜充放下酒杯,挥了挥手,示意歌姬继续奏乐起舞。靡靡之音再次响起,掩盖了窗外呼啸的风雪,也掩盖了黑暗中悄然涌动的真正杀机。
次日清晨,天色将明未明,杜充啜了一口滚烫的参茶,声音带着宿醉的沙哑:“那群狗东西,商量了一晚,现在可有动静?”
心腹幕僚孙师爷垂手侍立一旁,闻言谄笑道:“不过是些丧家之犬,聚在一起舔舐伤口罢了。大人您才是这汴梁城真正的主宰,只需略施手段,定叫他们俯首帖耳。”
杜充眼中闪过一丝志得意满的精光。他放下茶盏,走到巨大的紫檀书案后坐下。书案上早己备好了笔墨纸砚,还有一方象征着东京留守权柄的铜印。
杜充拿起一支狼毫笔,在端砚里饱蘸浓墨,笔锋悬于雪白的宣纸之上:“新官上任三把火,本官要么不烧,要烧,就得烧得旺些!”
墨迹淋漓的告示很快被贴满了汴梁西门、街口、以及军营辕门。黄纸黑字,盖着鲜红的留守大印,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刺眼。
“查宗泽所设‘义军轮戍’之制,名实不符,流弊丛生。各部义军散漫无纪,不服管束,耗费粮秣,实为汴梁防务之痈(yōng)疽(jū)!自即日起,该制即行废除!
所有义军,一律打散整编,充入禁军序列。严令各营主官,依禁军操典,严加管束。有违令不遵、聚众滋事者,以军法论处,严惩不贷!此令!”
告示前,围满了闻讯赶来的义军士卒。虽然他们大多目不识丁,但杜充早就安排了,每个告示旁边都有专门的人员进行解释。
这些义军本是为抗金保家而来,习惯了在各自首领带领下协同作战。宗泽在时,也给予他们相对的自主和尊重。
如今,杜充却要将他们强行打散。一想到即将受那些鼻孔朝天的禁军军官管束、甚至欺辱,他们都忍不住了。
一个满脸虬髯的老兵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告示栏上,顿时木屑飞溅。
“老子们跟着大当家在河北杀金狗的时候,那些禁军老爷们还在临安城里搂着粉头听曲呢,现在倒要来拆散我们,这是要卸磨杀驴吗?”
“就是,宗帅在时可不是这样!”
“这他娘的算什么道理!”
人群骚动起来,愤怒的低吼声此起彼伏。
消息传到西院时,李全正带着几个心腹头领在赵桓这里议事。听完张翼派来亲兵的禀报,李全猛地站了起来,一张黑脸涨得发紫,仿佛一头暴怒的雄狮。
“狗日的杜充!他算个什么东西,敢动老子的人。老子这就带人去东院,拧下他那颗狗头当夜壶!”
“李统领!”
赵桓的声音不高,却瞬间钉住了李全的脚步。
李全猛地转身,双眼赤红:“总管,他这是要断了咱们的根啊!红袄军兄弟都是过命的交情,拆散了还怎么打仗?进了禁军营,不被那些老爷兵欺负死才怪。”
赵桓合上账册,抬眼看向李全:“稍安勿躁。心若在一起,纵使天涯海角,亦是同袍。心若散了,纵使同处一营,亦是陌路。”
他顿了顿,声音转冷:“杜充要废的,不是轮戍制,是宗帅留下的心气,是我等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魂。他以为这样就能做到绝对的掌控,呵呵!”
李全喘着粗气,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但终究没有再往外冲。
“那难道就任他拆?”
王刚忍不住问道,脸上也满是愤懑。
赵桓神色泰然:“拆,让他拆。名单给他,编制给他。但人,还是我们的人。张翼、王刚。”
“在!”
“各营安进去的兄弟,给我盯紧那些新来的‘禁军上官’。他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每天都要报到这里!”
“诺!”
张翼、王刚凛然应命,眼中闪过一丝明悟。这是要收集罪证。
李全也似乎明白了什么,胸中的怒火稍稍平息,但眼神依旧凶狠:“那兄弟们要是受了委屈......”
“不会白受。”
赵桓截断他的话,语气加重了几分:“每一笔账,都有人替他们记着。时候到了,连本带利,一并清算!”
就在赵桓安抚手下义军统领的同时,杜充的第二把火也烧起来了。他又下了第二道告示!
告示上的措辞冠冕堂皇:“金虏肆虐,河山板荡,汴梁为国之北门,当厉兵秣马,光复故土!然府库空虚,难以为继。
为保境安民,光复大业计,特向汴梁城内外商贾、富户、百姓征收‘光复捐’,每户五百文,限三日内缴清至留守府。逾期不缴者,以通敌论处。家产充公,人丁充役!”
五百文,对于挣扎在饥寒线上的普通百姓来说,这无异于敲骨吸髓!
愤怒、绝望、咒骂的声音如同滚烫的岩浆,在汴梁城的各个角落翻腾。
没过多久,总管府西院,赵桓这边也收到了杜充要加征“光复捐”的消息。
“总管,这杜充是要官逼民反啊!”
陈亨气得胡子都在抖:“五百文!他当汴梁百姓家里都有金山银山吗?”
赵桓抬眼看向柳清源,眼神平静无波:“柳先生,城里的商户们,都通知到了?”
柳清源脸上露出一丝胸有成竹的凝重:“总管放心,皆己联络妥当。东主们对杜充此等竭泽而渔之举,无不愤慨,如今只待总管下令。”
“好。”
赵桓转头看向李全:“李统领。”
李全上前一步:“在!”
“带上你最机灵的兄弟,换身不起眼的衣服,去城里那些大商铺、粮行、车马行走走。告诉他们,汴梁的百姓,是宗帅豁出性命也要护着的百姓,不是某些人砧板上的鱼肉!”
他微微一顿,语气加重:“从明日卯时起,所有粮行,一粒米都不准卖!所有车马行,一辆车都不准出!汴梁城的大街小巷,给我静下来!静到让那位留守大人,能清楚地听到这满城百姓的哭声!”
李全眼中凶光一闪,随即化为一种狠厉的兴奋,他重重一抱拳:“明白!总管放心!末将保证,明日太阳升起时,这汴梁城,连他娘的一根针都买不着!”
赵桓点点头,目光扫过众人:“记住,我们不动手,我们只是要让杜大人听听,这汴梁城真正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