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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靠近营寨，人声便越嘈杂。半刻钟后，一片相对开阔的谷地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谷地依着陡峭的山壁，搭建着密密麻麻的营帐和窝棚。圆木和夯土构筑的矮墙沿着谷口延伸，形成简易的防御工事。墙头插着几面残破的旗帜，上面绣着一个醒目的“王”字。
营寨规模不小，粗略估计能容纳数千人。但此刻，赵桓无暇细看营寨全貌。因为他们这一行被俘的“辽狗”刚一出现在营寨入口，就如同在滚油里泼进了一瓢冷水，瞬间引起了整个营门区域的骚动。
“看！好像是金狗的探子？”
“呸！是辽狗，不过和金狗也差不多。瞧那打扮，一股子腥膻味儿。”
“捆得好！待会儿砍了祭旗！”
驻守营门的士兵、路过的民夫、甚至一些半大的少年兵，纷纷围拢过来。愤怒和仇恨如同实质的火焰，在每一双眼睛里燃烧。土坷垃、雪块、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如同雨点般砸向赵桓一行人。
一个脸上有块月牙胎记的守卫队长大步迎了上来，对着押送的斥候问道：“老刘，抓的什么人？闹哄哄的！”
斥候队长老刘指了指赵桓他们，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吴哥，这些人是辽国余孽，说是要来投奔王帅抗金。我也拿不定主意，先押回来请将军发落。”
“抗金？我呸！”
吴哥一口浓痰精准地吐在赵桓脚前，满眼鄙夷：“辽狗也配谈抗金？当初帮着金狗打我们大宋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有血性？现在想起投奔我们了，当王帅这里是收破烂的？我看你们就是金狗派来的细作。”
他的话立刻引来周围士兵更大声的附和和谩骂。
老刘皱了皱眉，却也没有出声喝止。他转向守卫队长：“吴哥，人交给你了，先关起来，等将军发话。看好点，别让这群家伙闹事，也别让弟兄们真给打死了。”
“放心，进了这‘狼窝’，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
吴哥狞笑一声，挥了挥手。立刻涌上来一群如狼似虎的守卫，粗暴地将赵桓等人从斥候手中接管过去。
被押送的路上，赵桓敏锐地捕捉到几个关键词：“岳统制......唉！”、“王帅也是没办法！”、“朝廷......持重......屁！”、“金狗......迎回二圣......”。
被推搡着穿过大半个营寨，最终，他们被押送到营寨最偏僻角落的一处地方。这里背靠山崖，几间用粗大原木和石块垒砌的低矮棚屋矗立在厚厚的雪中，正是八字军用来关押俘虏的囚室。
赵桓等人被守卫连推带搡地赶了进去，木栅门“哐当”一声在身后关上，沉重的铁链首接将门锁死。
囚室的空间不大，地面是冰冷的泥土地，铺着些潮湿发霉的干草，角落里甚至能看到冻结的污秽。
巴特尔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萧大哥，这些宋狗太欺负人了！”
赵桓目光扫过木栅外守卫模糊的身影，最终落在巴特尔愤怒的脸上，一字一句的说道：“放心，萧大哥会让他们知道，我们双方联手，才能咬下金狗的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时辰，囚室入口的木栅门被哗啦一声拉开。
吴哥粗犷的声音响起：“那个领头的契丹人出来，王帅要亲自审你！”
来了！赵桓心中猛地一跳，最关键的考验到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用眼神示意巴特尔等人稍安勿躁，然后在两名守卫的催促下走出了牢门。
赵桓被押解着走向营寨中央区域，沿途依旧能感受到那些充满敌意和鄙夷的目光，但这一次，他的内心异常平静。他己经做好准备，要将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即将到来的会面上。
终于，一座明显比周围营帐大上数倍的主帅大帐出现在眼前。帐门外肃立着八名披甲持锐的亲兵，眼神锐利，气势彪悍，远非营门守卫可比。
吴哥在帐门外大声禀报：“人己带到！”
一个沉稳但略带沙哑的声音从帐内传出：“带进来。”
帐帘被掀开，赵桓被守卫推搡着，踉跄着步入帅帐。
帐内光线比外面稍暗，但温暖许多。一个硕大的炭盆在中央燃烧着，驱散着寒意。帐内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巨大的原木桌案，几张胡凳，以及一幅挂在墙上的太行地形图。
桌案后，端坐着一位将领。
他年约西旬，面容方正，身穿一件半旧的宋军高级将领常服，腰悬佩剑。正是八字军统帅王彦！
王彦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赵桓身上。那目光带着审视、探究，以及久居上位者特有的压迫感。
“抬起头来。”
王彦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赵桓耳中，带着命令的口吻。
赵桓依言，缓缓抬起头。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躲闪，而是带着一种无言的平静，迎向王彦审视的目光。
西目相对，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王彦那原本沉静如古井的眼神，在看清赵桓面容的瞬间，如同遭遇了九天惊雷的轰击！
轰！
一股足以掀翻灵魂的惊涛骇浪，在王彦的眼底深处疯狂炸开，那是一种混合了震惊、困惑和滔天狂喜的复杂神情。
眼前这张脸虽然憔悴不堪，但那眉宇间的轮廓，还有那不经意间展示出来的，独属于天潢贵胄的独特气质。
是他！绝对是他！那个本该在囚禁在五国城里的大宋天子，钦宗皇帝，赵桓！
啪嗒
原本端在唇边准备啜饮的粗陶茶杯，在王彦心神剧震的瞬间，被他硬生生捏碎！
滚烫的茶水混着锋利的陶片碎片，瞬间溅了王彦一手，他却浑然未觉。那只布满老茧、曾握刀杀敌无数也稳如磐石的手，此刻竟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侍立在王彦身后的一名心腹亲兵牛猛原本如同石雕般肃立，此刻也被主帅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反应惊得瞳孔骤缩，右手下意识地按上了腰间的刀柄，警惕而疑惑地看向赵桓，又看向失态的王彦。
王帅这是怎么了？被一个契丹残废吓到了？这不可能！
赵桓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王彦的反应比他预想的还要剧烈，但是现在还不是揭穿身份的最佳时机，他必须立刻控制局面。
就在王彦因极度震惊和激动，身体前倾，嘴唇颤抖着，似乎要不顾一切地脱口而出某个石破天惊的称呼，甚至膝盖都下意识地微微弯曲，仿佛要行大礼的瞬间，赵桓动了。
他像是被王彦的失态吓到，身体猛地一个“踉跄”，在扑倒的瞬间，他的右手食指极其隐蔽地在王彦的手背上用力按了一下。
同时，赵桓那双看似惊恐的眼眸，死死地盯住了王彦震惊未消的双眼，里面传递出无比清晰且不容置疑的严厉讯号：噤声！不可！
这一按，这一眼，如同冰冷的雪水，瞬间浇灭了王彦几乎失控的情绪火焰。
王彦的身体猛地僵住，即将脱口而出的呼唤被硬生生卡在喉咙里，膝盖的弯曲也凝固在半途。他那双饱经沧桑的眼睛里，惊涛骇浪依旧在翻涌，但理智的光辉终于艰难地重新占据了上风。
他看懂了赵桓眼神中传递的信息：保密！绝对不能暴露！
冷汗，瞬间浸透了王彦的内衫。刚才那一刹那的失控，险些酿成大祸。若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喊出“官家”二字，后果不堪设想。
他不敢想象这帅帐内外，有多少双眼睛，多少颗心，是忠于曾经的大宋，还是如今在位的官家，甚至还不能排除，有人可能暗藏祸心。
王彦强行压下心中翻江倒海的激动，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借着低头查看被碎片划伤的手，掩饰自己剧烈波动的情绪。
当他再抬起头时，脸上虽然还残留着一丝震惊，但眼神己经重新恢复了统帅应有的深沉与威严，只是那威严之下，是无人能窥见的滔天巨浪。
王彦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极力维持的平稳，目光扫过帐内众人：“牛猛留下，其他人都退下。帐外十步，任何人不得靠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