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刺骨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冷。
意识如同沉没在冰海深处,周围是无边的黑暗和沉重的压力。薇拉感觉自己正在不断下沉,坠向一个没有尽头的深渊。身体的感觉是模糊的,只有左臂那被脉冲刀贯穿的剧痛,如同永不熄灭的烙铁,在冰冷的麻木中灼烧着她的神经,成为意识锚定现实的唯一坐标。
突然,一股柔和的、带着奇异暖意的力量包裹住了她下沉的意识。那力量并非来自外界,更像是从她紧握在右手(不知何时己死死攥住)的源核中流淌而出。纯净、温和,如同黑暗中的一缕晨曦,轻轻托住了她不断下坠的灵魂。
嗡…
源核在她掌心微弱地搏动着,散发着温润的乳白色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却异常顽强。在这股力量的滋养和牵引下,薇拉破碎的意识开始艰难地聚拢、复苏。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视野从模糊的黑暗逐渐清晰。
不再是冰冷的地下暗河,也不是幽光林扭曲的深渊。她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片…绝对寂静、绝对空旷的纯白空间。没有上下左右,没有边际,只有柔和、均匀、仿佛从西面八方同时发出的白色光芒。这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神宁静的力量。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雨后初晴的清新气息和某种…古老而浩瀚的意志。
她的身体漂浮在这片纯白之中,左臂的剧痛奇迹般地消失了,只留下一种沉甸甸的疲惫感。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伤口仍在,血肉模糊,但不再流血,仿佛时间被凝固。源核被她紧紧握在手心,光芒温和而稳定,像一颗微缩的星辰。
这里是…哪里?埃瑞克呢?石牙呢?还有…凯?
疑问刚刚升起,一个“声音”便首接在她意识深处响起。并非人类的语言,而是纯粹意念的凝结,温和、宏大、带着一种非人的、如同星辰运转般的韵律感:
**——‘迷途的…孩子…’**
**——‘你携带着…古老的碎片…和…沉重的伤痛…’**
**——‘为何…来到…光之园囿?’**
光之园囿?薇拉瞬间明白了!是光语者!幽光林的守护ENI!源核指引她,或者说,光语者通过源核,将她拉入了这片精神领域!
“我…”薇拉试图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在这纯粹的精神空间,交流无需言语。她集中精神,将意念传递出去:
**——‘为了…希望…为了…救赎…’**
**——‘我需要…灵愈花…唤醒沉睡的至亲…’**
**——‘也为了…停止…蚀潮的蔓延…’** 她想到了零号节点的痛苦,想到了防火墙的崩坏,意念中充满了急切和恳求。
那浩瀚的意志沉默了片刻,仿佛在审视她灵魂的每一道涟漪。纯白的光芒微微波动着。
**——‘希望…往往伴随着…毁灭的阴影…’**
**——‘救赎…需要付出…同等的代价…’**
**——‘你的心…充满了爱…却也缠绕着…恐惧与…自责…’**
**——‘让我…看看…你能否…承载这…希望之重…’**
意念落下的瞬间!纯白空间的光芒骤然扭曲、变幻!
薇拉眼前的景象猛地切换!不再是空寂的纯白,而是…霓虹城中心医院那熟悉的、冰冷的金属走廊!刺目的白光,消毒水的刺鼻气味,仪器单调的嗡鸣…一切都真实得令人窒息!
走廊尽头,是莉亚的特护病房!巨大的维生舱如同水晶棺椁,莉亚苍白的小脸在营养液的微光下显得异常脆弱。
但此刻!维生舱的舱门被暴力打开!营养液流淌了一地!埃瑞克就站在维生舱前!他背对着薇拉,手中紧握着一柄闪烁着幽蓝能量光芒的脉冲刀!刀尖,正对着维生舱内毫无防备的莉亚的心脏!
“不!埃瑞克!住手!”薇拉的意识在尖叫!她想冲过去,身体却被无形的力量禁锢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
埃瑞克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头。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得可怕,如同纵的木偶。他看着薇拉,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露出一个冰冷、机械、充满绝对恶意的笑容!那笑容,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薇拉的心上!
然后,他猛地举起脉冲刀!幽蓝的刃芒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朝着莉亚毫无生气的胸口,狠狠刺下!
“莉亚——!!!”薇拉的灵魂发出无声的、撕裂般的尖啸!极致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要爆裂开来!源核在她手中猛地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剧烈地颤抖着!这是她内心最深、最原始的恐惧——害怕埃瑞克为了救妹妹,最终被源核的力量侵蚀、扭曲,变成杀戮的机器!害怕自己一路守护的希望,最终亲手毁灭了希望本身!
就在那幽蓝的刀尖即将刺入莉亚胸口的瞬间!
薇拉猛地闭上眼!不是逃避!而是用尽全部的精神力量,强行切断与这恐怖幻象的连接!她死死攥着源核,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源核那纯净、温和的能量流汹涌而入,强行冲刷着她被恐惧冻结的意识!
“假的!都是假的!”她的意念在灵魂深处咆哮,如同受伤的母兽在守护幼崽!“埃瑞克…不会伤害莉亚!永远不会!这是我的恐惧…不是现实!”
嗡——!
源核的光芒大盛!那刺向莉亚的脉冲刀影像如同破碎的镜子般寸寸崩裂!冰冷的医院走廊瞬间消散!
纯白的光芒再次笼罩视野,但薇拉还来不及喘息!
景象再次扭曲变幻!
这一次,是幽光林!但不再是静谧神秘,而是充满了狂暴和毁灭!巨大的藤蔓如同活化的魔龙,在扭曲的林木间疯狂舞动、抽打!天空被翻滚的、散发着蚀质甜腥的墨绿色乌云笼罩!地面裂开巨大的缝隙,流淌出漆黑的、冒着气泡的蚀质粘液!
石牙!他正在一片藤蔓的疯狂围攻中苦苦挣扎!他像一头被蛛网缠住的猛兽,怒吼着,挥舞着老疤的鳞甲匕首,斩断一根又一根缠绕上来的藤蔓!但藤蔓无穷无尽!一条最粗壮的、覆盖着尖锐倒刺的藤蔓,如同巨蟒般猛地缠住了他的腰!正是之前被凯骨刃划伤的位置!
“呃啊!”石牙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腰间的伤口瞬间崩裂,鲜血狂涌!那藤蔓上的倒刺如同活物般,狠狠扎进他的伤口,疯狂吮吸着他的鲜血!同时,更多的藤蔓缠绕上他的西肢、脖颈!
“石牙!不!”薇拉的心瞬间被巨大的自责和恐惧攫住!她看到了石牙眼中那熟悉的、如同老疤牺牲前一般的绝望和不甘!她看到了他腰间那柄属于老疤的、象征着传承的鳞甲匕首,在藤蔓的缠绕下发出无力的反光!
这是她的自责!是她将石牙卷入这场危机!是老疤因掩护他们而死!现在,石牙也要因为她追寻灵愈花的行动而葬身于此!如果她没有坚持来幽光林…如果她当初没有接受埃瑞克的同行…石牙和老疤或许还在商队里,过着虽然危险但自由的生活!
藤蔓越收越紧!石牙的挣扎越来越微弱!他的脸因为窒息和失血而变得紫绀,眼睛死死地、充满控诉般地望向薇拉的方向!那眼神仿佛在无声地呐喊:“都是因为你!”
“不…不是我…不是我…”薇拉的精神壁垒在这控诉般的目光下剧烈动摇!巨大的自责如同沉重的枷锁,拖拽着她的意识向下沉沦!源核的光芒再次变得黯淡、闪烁不定!她感觉自己要被这无边的愧疚彻底吞噬!
就在这意识即将被自责的黑暗彻底淹没的刹那!
一个画面,如同闪电般劈开了她混乱的意识!
——老疤在血爪的箭雨和火焰中,用尽最后力气掷出鳞甲匕首时,那望向绿野地深处的、充满向往的目光!
——石牙在绿野地初阳下,将老疤的骨灰撒向风中的、那冰冷而决绝的侧脸!
——石牙在商队覆灭后,沉默地站在她身边,将守护的职责刻进骨血的眼神!
“活下去…带他去看新生的绿野地…”
老疤最后的嘱托,如同洪钟大吕,在她灵魂深处轰然回响!
这不是她的错!这是他们的选择!是石牙的选择!他选择了跟随,选择了守护,就像老疤选择了牺牲!将同伴的牺牲归咎于自己,才是对他们意志最大的亵渎!
薇拉猛地睁大眼睛!眼中不再是恐惧和自责,而是爆发出一种近乎悲壮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清澈与坚定!她不再抗拒石牙那“控诉”的目光,而是勇敢地迎了上去!她的意念如同最纯净的清泉,冲刷着自责的淤泥:
**——‘这不是我的错!’**
**——‘这是你的路!你的选择!’**
**——‘活下去!石牙!带着疤叔的匕首!去看真正的绿野地!’**
随着她意念的爆发!源核在她手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纯净而强大的光芒!如同黑暗中升起的朝阳!那光芒瞬间驱散了缠绕石牙的、象征着她内心自责的黑暗藤蔓!
缠绕石牙的藤蔓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瞬间消融、断裂!石牙的身影从束缚中挣脱出来,那“控诉”的眼神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理解的、疲惫却释然的微光,随即也如同幻影般消散在纯白的光芒中。
纯白的光芒再次充盈视野,温暖而宁静。薇拉漂浮在其中,剧烈地喘息着,精神上的巨大消耗让她感到一阵阵眩晕,但她的眼神却异常明亮、清澈,如同被暴雨洗涤过的天空。左臂的幻痛依旧存在,提醒着她现实的残酷,但心中的恐惧和自责,己被那纯粹的守护意志和对同伴选择的尊重所取代。
源核在她手中温顺地散发着柔光,仿佛在呼应着她内心的平静。
那浩瀚的、如同星辰般的意志再次在她意识中响起,这一次,带着一种清晰的赞许和…认可:
**——‘纯净的…心…’**
**——‘不为恐惧所困…不为自责所缚…’**
**——‘你…看到了…守护的…本质…’**
**——‘光之园囿…向你…敞开…’**
随着这意念落下,纯白空间的光芒开始缓缓流动、汇聚,在薇拉面前形成了一道由纯粹光芒构成的门扉。门扉之后,不再是空寂,而是隐约透出幽光林那神秘、深邃、充满生机的景象,以及…一股更加浓郁、更加令人心旷神怡的、带着强大生命安抚气息的芬芳——灵愈花的气息!
考验,通过了。
薇拉看着那扇光芒之门,疲惫的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带着一丝虚弱却无比坚定的微笑。她握紧了手中温热的源核,感受着光语者那浩瀚意志中传递出的善意。通往灵愈花的路,就在眼前。然而,现实的冰冷与伤痛,同伴的安危,还有凯那如同毒蛇般的威胁,如同阴影,依旧萦绕在这片纯白空间的边缘。她深吸一口气(尽管在这精神空间并无实体),朝着那扇光芒之门,迈出了坚定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