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叶沼泽的寂静,是带着粘稠呼吸和死亡低语的寂静。埃瑞克每向沼泽深处前进一步,都像在穿越一片巨大的、正在缓慢腐烂的肺叶。空气里的恶臭愈发浓重,混合着浓烈的硫磺、金属锈蚀和一种…类似高压电路烧毁后的刺鼻焦糊味。浑浊的黄绿色水面下,不时有巨大的气泡翻涌破裂,释放出更浓郁的沼气,带着令人眩晕的甜腻腐败感。
“渡鸦号”的残骸,如同被巨兽啃噬后吐出的巨大骨骸,散落在前方一片被浓重雾气笼罩、水色呈现出诡异荧绿色的水域。最大的残骸主体斜插在泥沼里,船体扭曲断裂,巨大的裂口像狰狞的伤口,边缘的金属呈现出被强酸腐蚀后的灰败和酥脆。暴露在外的管线如同断裂的黑色肠子,无力地垂落。几块较小的碎片半埋在泥里,覆盖着滑腻的藻类和厚厚的淤泥。残骸周围的水域,漂浮着一层油污和细小的金属碎片,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不祥的微光。
危险的气息如同实质的冰水,浸透埃瑞克的每一寸皮肤。他停在相对安全的一处枯树根平台上,再次启动了腕带的高频声波。
嗡——!
尖锐的脉冲声波刺破粘稠的空气。瞬间,残骸周围浑浊的水面如同炸开了锅!
哗啦!哗啦!哗啦!
数十条潜伏在淤泥深处、形态各异的危险生物被惊扰!有之前见过的泥沼齿蛭,扭曲翻滚着逃离;有外壳如同生锈铁甲、长着巨大鳌钳的“铁甲沼蝎”,飞快地钻入更深的泥洞;更有几条体型更大、如同腐烂树干般粗壮、皮肤覆盖着厚厚粘液和疣状凸起的“腐沼巨蚓”,缓缓沉入泥底,只留下几串翻滚的巨大气泡。
埃瑞克的心脏狂跳。他不敢怠慢,趁着声波驱散的短暂间隙,深吸一口那令人作呕的空气,忍着肋骨的剧痛和左肩伤口被拉扯的灼痛,小心翼翼地滑入冰冷刺骨的泥水中。浑浊的泥浆瞬间淹到胸口,每一次移动都异常艰难,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松软淤泥,随时可能将他吞没。他紧握着那把短小的生存刀,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浑浊的水域,朝着最大的那块船体残骸艰难跋涉。
终于,他攀附住了残骸冰冷湿滑、布满锈蚀和滑腻藻类的船壳边缘。金属的冰冷触感混合着淤泥的滑腻,令人作呕。他费力地翻过断裂、如同犬牙交错的船体边缘,摔进一片狼藉的内部空间。
这里曾经是飞船的后部货舱区域。此刻己是一片狼藉的金属坟墓。扭曲变形的货架如同被揉皱的废纸,散落一地。各种无法辨认的货物残骸——碎裂的容器、烧焦的聚合物块、扭曲的金属部件——浸泡在没到脚踝的、混合着油污、泥水和可疑化学染料的浑浊液体里。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泄漏燃料的恶臭和浓重的金属锈蚀气息,几乎让人窒息。应急灯早己熄灭,只有从巨大裂口透进来的、污浊昏暗的光线,勉强勾勒出这片废墟的轮廓。
埃瑞克的心沉了下去。这样的环境,想找到一块巴掌大的数据板,无异于大海捞针。而且,时间紧迫!腕带的声波能量有限,外面的危险生物随时可能回来!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这片狼藉。扳手说过,“夜莺”生物样本存放在一个特制的军用级低温维生舱里,货舱有独立的加密隔间!他忍着刺鼻的气味和伤口的疼痛,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浑浊的污水中跋涉,避开尖锐的金属碎片和垂落的电线。目光扫过扭曲的舱壁,寻找着可能的密封门痕迹。
找到了!
货舱深处,一扇严重扭曲变形、边缘被撕裂开巨大缝隙的合金门歪斜地挂在门框上。门体上残留着焦黑的痕迹和能量武器烧蚀的凹坑,显然在坠毁时遭到了严重破坏。门上原本的电子锁面板早己碎裂,线路在外,闪烁着微弱的、不祥的电火花。
加密隔间!就是这里!
埃瑞克心中一振,顾不上污水的冰冷和刺鼻的气味,奋力蹚水过去。他侧着身体,艰难地从门体撕裂开的、仅容一人挤过的缝隙中钻了进去。
隔间内部同样一片狼藉,但相对主货舱稍好一些。一个巨大的、圆柱形的金属容器——军用级低温维生舱——被巨大的冲击力从固定架上扯落,砸在舱壁上,严重变形破裂。容器外壳被撕裂开巨大的口子,内部复杂的维生管路和冷冻单元暴露在外,闪烁着冰晶和凝结的水汽,显然早己失效。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低温液氮和某种…类似腐烂甜杏仁的怪异气味弥漫在空气中。维生舱内空空如也,只剩下一些残留的、己经失去活性的冰蓝色粘稠液体和几片破碎的透明观察窗。
“夜莺”样本…没了。
埃瑞克的心头掠过一丝失望,但随即被更强烈的紧迫感取代。样本不是他的目标!数据板!那张标记着“幽光林-灵愈花”的数据板!扳手说过,任务资料备份也存放在这里!
他借着裂口透进来的昏暗光线,疯狂地在隔间内翻找。踢开漂浮的塑料碎片,挪开扭曲的金属支架,双手在冰冷刺骨的污水中摸索…指尖触碰到的只有冰冷的金属、滑腻的油污和破碎的绝缘材料。
没有!什么都没有!
绝望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涌上心头。难道在坠毁的剧烈冲击和能量风暴中,数据板也彻底损毁了?或者被甩出了船外,沉入了无底的腐叶沼泽?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他的脚趾在浑浊的污水底部,踢到了一个坚硬、边缘相对平滑的物体。不是金属碎片那种不规则的触感!
埃瑞克的心猛地一跳!他立刻蹲下身,不顾污水的冰冷和刺鼻,双手探入浑浊的水底摸索。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巴掌大小、约一指厚的矩形物体!他一把抓住,猛地将其从污水中捞了出来!
一块数据板!
外壳是坚固的工程塑料,边缘有磕碰的痕迹,表面覆盖着粘稠的油污和藻类。他顾不得肮脏,用袖子胡乱擦拭着屏幕和边缘。
屏幕是暗的。
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用沾满污渍的手指,颤抖着摸索到侧面的物理开关,用力按了下去。
嗡…
一声极其微弱、几乎被淹没在沼泽死寂中的启动音!
屏幕中心,亮起了一个极其暗淡的、带着裂纹的、代表低电量的红色电池图标。随即,屏幕闪烁了几下,如同风中残烛,顽强地亮了起来!虽然布满了蛛网般的细密裂纹,但屏幕上的图像和文字,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清晰可辨!
埃瑞克屏住呼吸,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布满裂痕的屏幕。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份加密文件的部分内容。复杂的星图、能量流分析数据占据了大部分,但吸引他全部注意力的,是文件下方一个被高亮标注的区域地图!
地图呈现出一片被浓密植被覆盖的区域,地形复杂,标注着“幽光林”。而在幽光林深处一个被特殊能量场环绕的坐标点上,赫然标记着一行清晰的小字:
**【目标点】:高能量ENI节点 - 幽光林地核**
**【目标物】:灵愈花(Homo Sapiens Neureive Inducer - 高效神经再生诱导剂)**
**【状态】:推测存在(基于古老传说及局部能量光谱异常匹配度93.7%)**
**【风险】:高(区域能量场混乱,原生ENI意识排外性强,SDS活动迹象未知)】**
灵愈花!
高效神经再生诱导剂!
这几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埃瑞克的视网膜上!那串在蝰蛇终端上看到的、如同天文数字般的价码,那朵在培养皿中散发着梦幻般银紫色光芒的小花…莉亚沉睡的苍白面容…所有的记忆和渴望,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疲惫、伤痛和绝望!
找到了!真的存在!
希望!不再是虚幻的泡影,而是实实在在地显示在这块布满裂痕的屏幕上!
一股巨大的、带着血腥味的狂喜瞬间攫住了埃瑞克!他攥着那块冰冷、沾满污秽却如同圣物般的数据板,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断裂肋骨的剧痛、左肩伤口的灼痛、冰冷的泥水…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都仿佛被这巨大的希望之光暂时驱散!
莉亚…有救了!
他一定要拿到它!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就在这时——
嗡——!
腕带发出的高频声波戛然而止!能量耗尽的微弱提示灯闪烁了一下,彻底熄灭。
几乎同时,隔间外那片浑浊的沼泽水域中,传来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砂纸摩擦般的低沉嘶鸣!一个巨大的、覆盖着厚重泥浆和腐烂苔藓的、如同腐朽树干般的轮廓,缓缓从浑浊的水面下升起,几对闪烁着惨绿色幽光的复眼,如同地狱的灯笼,穿透污浊的雾气,死死锁定了货舱隔间那巨大的裂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