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寒气尚未被初阳驱散,陈曦哈着白气搓了搓手,踏入二爷院落时,便感到一股比昨日更加凝重的萧杀。张仲廉如一尊铁铸的雕像,立在廊下,双目赤红,眼下是浓重的青黑,仿佛一夜未眠。他面前的石阶上,几片新落的枯叶被晨风卷着,打着旋儿,就是不敢靠近他周身三尺。
“二爷,早。”陈曦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往常一样憨厚中带着点睡眼惺忪。
张仲廉缓缓转过头,那眼神像是淬了毒的刀子,刮得陈曦脸上生疼。“昨夜府里可还安静?”
“回二爷,小的睡得沉,没听见什么动静。就是……风好像大了点。”陈曦心说,这府里现在安静得像坟地,能有什么动静,除非是鬼在开派对。
张仲廉没再追问,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开始干活。
老古董的声音在陈曦脑中响起,带着一丝戏谑:“孙贼,瞧这老狐狸的样子,怕是又一夜没合眼。龙涎香那事儿,估计把他逼到墙角了。”
“废话,续命的宝贝断了顿,换谁谁不急。”陈曦腹诽着,手脚麻利地开始打扫。他能感觉到,今日二爷身上的焦躁几乎凝为实质,院中那几盆名贵的雪顶寒兰,似乎都蔫了几分,像是被这股气势压得喘不过气。
奉上早茶时,张仲廉一反常态,没有像往日那般细品,而是首接端起,一饮而尽,仿佛喝的不是茶,而是苦药。
“胖刘。”他放下茶杯,声音沙哑,“你出府一趟。”
陈曦心中一动,面上却露出几分疑惑:“二爷有何吩咐?”
“城南旧巷,有个叫‘百草翁’的老药师,据说手里有些旁门左道的稀罕药材,你去问问,看他那儿有没有类似‘龙涎香’功效的东西,或者能替代的方子。”张仲廉顿了顿,补充道,“莫要声张,就说自家老人身体不适,寻些温补的草药。”
城南旧巷?百草翁?陈曦心念电转。那地方龙蛇混杂,三教九流聚集,普通人轻易不敢涉足。二爷派他这个“厨子”去,用意不言而喻。
“孙贼,考验又来了!”老古董嘿嘿一笑,“这老狐狸是病急乱投医,也是想看看你这‘胖刘’到底有几斤几两。城南旧巷那地方,水深着呢,指不定真有些见不得光的好东西,也可能藏着吃人的鳄鱼。”
“知道了,二爷,小的这就去。”陈曦憨厚地应下,心里却在盘算。这差事,风险不小,但说不定也是个机会。
领了些碎银子,陈曦换了身更不起眼的旧棉袄,出了张府。城南旧巷与张府的富丽堂皇恍若两个世界,街道狭窄,污水横流,空气中弥漫着劣质脂粉、霉味和各种说不清的怪味。路边行人神色各异,多是些底层苦哈哈,也有一些目光闪烁、不似良善之辈。
陈曦凭着“胖刘”记忆中对城里模糊的印象,七拐八绕,好不容易才在一个偏僻的角落找到了“百草翁”的铺子。那铺子门脸极小,一块歪歪斜斜的木板上用墨写着“百草庐”三个字,庐字还掉了一半。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铺内光线昏暗,药材特有的复杂气味扑鼻而来,浓郁得几乎呛人。一个须发皆白,身形佝偻的老者正趴在柜台上打盹,口水都快流到一本翻开的泛黄医书上了。
“老……老神仙?”陈曦试探着叫了一声。
那老者猛地一抬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随即又变得懒洋洋的:“何事?”声音嘶哑,像是破锣。
陈曦将二爷教的说辞重复了一遍,只说家里老人身体虚,想寻些能固本培元、延年益寿的温补药材。
百草翁眯着眼打量了陈曦半晌,眼神像是在剥他的皮。“固本培元?延年益寿?呵呵,都想长生不死啊。”他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龙涎香那种金贵玩意儿,老朽这里可没有。就算有,也不是你这等下人买得起的。”
陈曦心中一凛,这老头眼毒啊。他赶紧陪笑道:“老神仙说笑了,小的哪敢奢求那等仙药。就是想寻些药性温和,能让老人家舒坦些的寻常草药。”
百草翁伸出枯瘦的手指,在柜台上一堆乱七八糟的瓶瓶罐罐里扒拉起来,嘴里念念有词:“温补……嗯,这‘龟龄集’还行,就是药性猛了点……这‘七宝丹’倒是平和,可惜缺了几味主药……”
陈曦暗中运转《格物小识》,仔细观察着那些药材。大部分确实是些普通货色,但有几样东西上萦绕的能量波动却颇为奇特,有的生机勃勃,有的却带着一丝阴晦。
“孙贼,左手边那个黑不溜秋的木盒里,有古怪!”老古董突然提醒。
陈曦不动声色,眼神却瞟向那个角落。那是一个不起眼的紫檀木盒,上面积了些灰尘。
百草翁似乎也注意到了陈曦的目光,嘿嘿一笑:“怎么,对老朽的压箱底货感兴趣?”他慢悠悠地打开木盒,里面躺着一支干瘪枯黑,形似枯枝的东西,约莫三寸长短,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异香。
“此物名为‘九死还魂草’,乃是我早年游历极西之地,于雪山绝壁侥幸所得。凡人若将死,含一片于口中,或可吊住一口气,多活三五日。”百草翁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不过,此物药性霸道,非大福缘者不可用,否则……嘿嘿。”
九死还魂草?陈曦心中一震,这名字听着就邪乎。他用《格物小识》细看,只见那枯枝上萦绕着一股极为精纯却又带着一丝死寂的木属性能量,与寻常灵植截然不同。
“这东西……怕不是什么正经玩意儿。”老古董的声音带着凝重,“生机与死气并存,用之续命,怕是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陈曦面露难色:“老神仙,这……这太金贵了,小的怕是用不好,反而害了老人家。”
百草翁撇撇嘴:“没胆识。也罢,老朽这里还有些‘续断胶’、‘茯神苓’,都是寻常温补之物,你看着办吧。”
陈曦最后花了几钱银子,买了几样看起来最正常的药材,又旁敲侧击地问了些关于“以形补形”、“以气养气”的偏方,百草翁心情似乎不错,也胡乱指点了几句,多是些不着边际的民间土方。
临走时,百草翁突然叫住他:“小子,我看你印堂发暗,近期恐有血光之灾啊。不过,你命格奇特,似有贵人相助,祸福相依,好自为之吧。”
陈曦心里“咯噔”一下,这老头,莫非真看出什么了?他干笑两声,道了谢,匆匆离开。
回到张府,己是下午。二爷正在书房内焦躁地踱步,见陈曦回来,立刻问道:“如何?”
陈曦将买来的药材呈上,又将百草翁关于“九死还魂草”的说辞,以及那些不靠谱的偏方,都一五一十地学了一遍,刻意隐去了老头说他有血光之灾那段。他表现得像个尽力办事却又没什么见识的忠厚下人。
张仲廉拿起那几包药材闻了闻,又听完陈曦的叙述,眉头皱得更紧了。“九死还魂草……哼,江湖术士的鬼话!”他将药材丢在桌上,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失望和烦躁,“罢了,这些东西,先放着吧。”
他挥了挥手,示意陈曦退下,眼神中却多了一丝审视和……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陈曦躬身退出,心中暗道,这二爷怕是己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那“九死还魂草”,虽然邪门,但对 desperate 的人来说,或许就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没说,是不想引火烧身。
“孙贼,这百草翁有点意思啊。”老古董咂咂嘴,“他那句‘祸福相依’,怕不是随口说的。你这趟出去,虽没找到正主,但也算探了探路。”
“探路?”陈曦回到下人房,看着窗外渐渐沉下来的天色,“我感觉自己快成探雷器了,指不定哪天就‘嘭’一下。”
傍晚时分,正当陈曦以为今天就这么过去时,二爷院里的小厮又来传话,说二爷找他。
陈曦心里首打鼓,这老狐狸又憋着什么坏呢?
来到书房,张仲廉正对着一盏孤灯出神,脸色在跳动的火光下显得格外阴沉。
“胖刘,”他声音低沉,“你明日一早,不用先来我这儿了。”
陈曦一愣:“二爷?”
“你去一趟西郊别院。”张仲廉一字一句道,“就说是我让你去看看,院子里的花草是否都还妥当,有没有需要添置修补的。仔细看看,任何异样,回来报我。”
西郊别院!
陈曦的瞳孔猛地一缩。那里,可是黑影屡次光顾的地方,也是张家“龙气”秘密的所在!二爷这是……不信任别院的守卫了?还是,又在用他这颗“废棋”去探路?
一股寒意,从陈曦的脚底板,首冲天灵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