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霸那番“笑里藏刀”的“教导”,像一层黏腻的糖浆糊在李天心上,甩不掉,洗不净,连着好几天都让他浑身不得劲。连王府小厨房精心烹制的红烧蹄髈,吃到嘴里都莫名带着一股子警告的余味。
“世子,该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了。”孙吉那毫无波澜的声音,如同设定好的闹钟,准时在李天试图赖床的清晨响起。
李天把脑袋埋进锦被里,瓮声瓮气地抗议:“孙公公!我头疼!我肚子疼!我浑身骨头疼!我感觉我快不行了!能不能告个病假?”
“太后懿旨,今日新得了江南进贡的蜜橘,召世子与几位宗室子弟同去品尝。”孙吉的声音透过被子,清晰得如同在耳边,“世子若实在‘病重’,老奴可代为告假,言明世子‘忧思过度、神思不属’,需卧床静养月余……”
“别!我去!我去还不行吗!”李天一个鲤鱼打挺(没打起来,变成了蠕动)坐起身。孙吉的“卧床静养”,那绝对是字面意义上的牢笼!他可不想再重温被汤药支配的恐惧。
慈宁宫侧殿的花厅,暖意融融,弥漫着清甜的橘香和淡雅的熏香。太后精神不错,被几个打扮得花团锦簇的宗室少女围着说笑。李天混在一群半生不熟的堂兄弟中间,努力降低存在感,扮演一个合格的“背景板吉祥物”,机械地剥着橘子,味同嚼蜡。
好不容易熬到太后乏了,众人告退。李天如同刑满释放,脚底抹油就想开溜。
“天儿,留步。”
一个温婉柔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如同春日里拂过新柳的风,瞬间抚平了李天心头的几分焦躁。
李天回头,只见皇后苏婉(王妃)正站在一株开得正好的玉兰旁,含笑望着他。她今日穿着一身素雅的鹅黄色宫装,未施过多粉黛,眉眼间是岁月沉淀下的温润平和,与这慈宁宫暖融的气息格外相衬。
“见过皇伯母。”李天赶紧规规矩矩行礼。对于这位温婉的皇后,他心中一首存着几分亲近。记忆中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她总是温和的,不像皇帝那样充满压迫感。
“不必多礼。”苏婉微笑着走近,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瞧着清减了些。可是近日在衙署观政,太过劳神?”
“啊?没有没有!”李天赶紧摆手,“就是…就是有点认床,没睡好!”他胡乱找了个借口。
苏婉莞尔,并未拆穿。她示意身后的宫女递过一个精巧的食盒。“知道你今日入宫,特地让小厨房做了些你小时候爱吃的云片糕和杏仁酪。”她亲手接过食盒,递给李天,“读书也好,观政也罢,都要注意身子。莫要像你皇伯父,年轻时不注意,落下一身毛病。”
食盒入手温温的,散发着甜点的香气。李天心里蓦地一暖。这种纯粹的、不掺杂任何考校或试探的关怀,在冰冷的宫廷和诡谲的朝堂中,显得如此珍贵。
“谢皇伯母!”李天接过食盒,声音都轻快了几分。
苏婉看着他,眼神温和,却又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清明。她轻轻理了理李天肩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动作自然亲昵,如同一位真正的伯母。“天儿长大了,有想法,有冲劲,是好事。陛下…对你期望甚深。”她的声音很轻,如同耳语。
李天的心微微一提。期望甚深?这词听着压力又来了。
苏婉的目光似乎越过他,投向远处巍峨的宫阙,语气依旧柔和,却多了一丝深意:“只是这宫里宫外,人心复杂。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有时锋芒太露,未必是福。懂得藏拙,更要懂得…保护自己。莫要辜负了这大好年华,也莫要让…真正关心你的人担忧。”
她的话语如春风化雨,没有一句明确的指向,却字字敲在李天的鼓膜上。
“期望甚深”—— 皇帝在盯着。
“人心复杂”—— 李霸、齐王党、无数暗流。
“锋芒太露未必是福”—— 鲶鱼别乱蹦跶!
“懂得保护自己”—— 小心点,别被人当枪使或者干掉!
“莫让关心你的人担忧”—— 皇后自己,或许还有太子?
李天捧着温热的食盒,看着苏婉那双温润却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喉头有些发紧。他明白了。这不是普通的嘘寒问暖,这是一位深宫之中、洞察世事的女性长辈,在用最温和的方式,给予他最珍贵的提醒和保护。
“侄儿…记住了。”李天郑重地点头,声音有些发涩,“谢皇伯母提点。”
“好了,去吧。”苏婉脸上重新绽开温暖的笑意,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糕点趁热吃。下次入宫,再来陪伯母说话。”
李天抱着食盒,走出慈宁宫的范围。午后的阳光洒在身上,暖融融的。食盒里飘出的甜香,似乎驱散了李霸留下的阴冷糖浆味,也冲淡了户部文书带来的压抑。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掩映在花木丛中的殿宇,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在这座步步惊心的皇城里,至少还有这样一缕不带目的的暖意。
他打开食盒,拈起一片雪白软糯的云片糕送入口中,清甜细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
保护自己……李天咀嚼着这西个字,也咀嚼着口中的甜意。是啊,光怂着不行,光热血上头更不行。得想办法,在夹缝中,做点事情,证明点什么,还得……活着。
他捏了捏袖袋里那块户部见习时画的、被老书吏斥为“异想天开”的表格草图。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藤蔓,在心底悄然滋生。
既然户部那钢铁堡垒针插不进,水泼不进,那……能不能在别的地方,找个小小的角落,试试他的“异想天开”?
皇后那食盒里的点心甜味还没散干净,李天心里的“搞事”小火苗就蹭蹭往上冒。户部大堂的“祖制”铁壁让他憋屈,李霸的威胁让他窝火,他急需一个突破口,哪怕再小,也要证明一下——他的“鲶鱼”,不是只会画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