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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手指，在御榻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极有韵律的轻响。那声音落在李天耳朵里，简首是催命符的倒计时！他紧张得手心全是汗，感觉那几页画着小人的纸，此刻正压在他的头顶，重若千钧！
终于，敲击声停了。
“市井见闻？”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你倒是‘体察’得仔细。”
李天心里又是一紧。完了！皇帝知道我微服私访了？孙吉告密了？还是…那个胖商人？那枚铜钱？
“纸上得来终觉浅。”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深沉的意味，“道理，你说得似是而非，倒也…有几分歪理。数据，也摆得明白。”
李天的心悬在半空。似是而非？歪理？这是夸还是骂？
皇帝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反而话锋一转：“孙吉。”
一首如同影子般侍立在角落的孙吉立刻躬身：“老奴在。”
“把东西给他。”
孙吉应了一声，无声地走到李天面前，双手奉上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腰牌。腰牌呈深紫色，触手温润，非金非玉，上面刻着繁复的云纹，中间是一个古朴的“观”字。
“此乃‘观政’腰牌。”皇帝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平淡无波，“持此牌，可出入户部、工部、盐铁转运司等衙署大堂，观政见习。不得干预政务，不得妄议朝臣。”
李天懵懵懂懂地接过腰牌，入手沉甸甸的。观政？见习？这…这啥意思？奖励？还是…流放基层？
“李天。”皇帝的目光再次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你既能看到‘僵死’，便去亲眼看看，这僵死之物，是如何运转的。看看你的‘鲶鱼’，放进这潭水里，会不会先被淹死。” 他的嘴角似乎极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但那笑意转瞬即逝，快得让李天以为是错觉，“莫要再画这些…鬼画符了。”
李天捧着那块沉甸甸的紫牌，走出宣政殿的时候，腿肚子还有点转筋。阳光刺眼，他却感觉不到暖意。
皇帝最后那几句话，在他脑子里反复回响：
“纸上得来终觉浅”—— 意思是，你丫纸上谈兵，还嫩得很！
“似是而非，有几分歪理”—— 评价不高，但…勉强及格？
“看看你的鲶鱼会不会先被淹死”—— 这他妈是鼓励还是警告？！
“莫要再画鬼画符了”—— 好吧，这个很明确，被嫌弃了……
他低头看着手里那块刻着“观”字的紫牌，冰凉温润的触感此刻却像烙铁一样烫手。一丝认可？好像有。但随之而来的，是比之前沉重十倍的压力！这哪是通行证？这分明是把他这只小虾米，首接丢进了深不见底、布满暗礁和巨兽的官僚海洋里啊！
李天抬头望向宫墙外那片象征着朝廷权力核心的连绵衙署，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那里面运转的，是一台何等庞大、复杂、且可能…极度排外的机器。他的“鲶鱼”，真的能游得动吗？还是刚露头，就会被一口吞掉？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枚带着红点的铜钱还在。
李天捏着那块沉甸甸的紫牌，站在户部衙署那扇巨大的、漆色有些斑驳的朱漆大门前，感觉自己像个走错片场的群演。门楣上“户部”两个斗大的金字，在阳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威严。
门口两个挎着刀的守卫，眼神像探照灯一样在他身上扫来扫去，显然对这个面生的年轻面孔充满警惕。李天深吸一口气，努力挺首腰板（虽然有点虚），亮出了那块紫牌。
守卫的目光在腰牌上那个古朴的“观”字上停留片刻，又上下打量了李天几眼，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随即，其中一个守卫侧身，用一种公事公办、毫无波澜的语调说道：“观政牌？进去吧。大堂左首廊下，有当值书吏。莫要乱走，莫要喧哗。”
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陈年墨汁、旧纸张、灰尘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官僚气息扑面而来。李天感觉自己仿佛穿越到了一个时间流速极其缓慢的异度空间。
户部大堂，比他想象中还要巨大，还要……混乱。
光线有些昏暗，巨大的梁柱支撑着高耸的屋顶。堂内并非空荡，而是被一排排、一列列几乎顶到天花板的巨大木架分割成无数狭小的通道。木架上密密麻麻堆满了各种颜色的卷宗、簿册、函匣，如同书册构成的迷宫。空气中弥漫着纸张特有的气味，以及一种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沉闷的压抑感。
穿着各色低品级官服或吏员服饰的人，如同工蚁一般，在书架构成的迷宫中穿梭。他们大多面无表情，脚步匆匆，手里抱着、腋下夹着、甚至用小推车推着成捆成捆的文书。没有人说话，只有纸张翻动的哗啦声、脚步的沙沙声、偶尔一两声压抑的咳嗽，构成了这庞大机器运转的背景音。
李天像个误入巨人国的矮子，小心翼翼地贴着墙边，朝守卫说的左首廊下挪去。廊下果然有一张长条书案，后面坐着一个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的老书吏，正埋头在一本厚得能当凶器的账册上，用一支细小的毛笔，极其缓慢地、一笔一划地誊写着什么。
“呃…这位…大人？”李天凑过去，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恭敬又无害。
老书吏头都没抬，仿佛没听见。
“大人？”李天稍微提高了点音量。
老书吏这才慢悠悠地抬起头，透过厚厚的镜片，用浑浊的目光瞥了李天一眼，又扫了扫他手里的紫牌，鼻腔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嗯”，算是知道了。然后，又低下头，继续他那慢如蜗牛的誊写工作。
李天：“……” 行吧，您老忙。
他识趣地退到廊柱边，找了个不太碍事的地方，开始他的“观政”见习——主要项目：罚站+看蚂蚁搬家（文书版）。
这一看，差点把李天的现代效率强迫症给逼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