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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平和的声音响起。
李天这才注意到，书案后宽大的太师椅上，坐着的不再是那个冕旒遮面、威仪赫赫的帝王。皇帝李明换上了一身藏青色的常服，料子看着柔软舒适，头发也只是简单地用玉簪束着。
他手里端着一个青花瓷的茶碗，正慢条斯理地用碗盖撇着浮沫，眉眼间甚至带着点…邻家大爷饭后遛弯的闲适感？
可李天半点不敢放松！越是这种“平易近人”的架势，越让他觉得后背发凉！这分明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老狐狸收起獠牙准备跟你唠家常的前奏！
“臣…侄儿李天，叩见陛下！” 李天赶紧行礼，舌头差点打结。自称啥？臣？侄儿？在线等，挺急的！
“嗯，不必拘礼。赐座。” 皇帝眼皮都没抬，随意地指了指书案下方两侧的绣墩。
李天如蒙大赦，又小心翼翼地谢恩，这才挨着李恒旁边那个绣墩，屁股只敢沾了个边坐下，腰板挺得笔首。李恒也默默坐下了，只是脑袋依旧耷拉着。
书房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皇帝慢悠悠喝茶的细微声响，还有香炉里青烟袅袅上升的轨迹。气氛压抑得让李天有点喘不过气。他偷偷瞄了一眼旁边的李恒，太子殿下正盯着自己的靴尖，仿佛那里能开出一朵花来。
“今日朝会，” 皇帝终于放下了茶碗，目光在李天和李恒脸上缓缓扫过，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晚饭吃什么，“世子也在旁听了。说说看，觉得如何？”
嗡——！
李天脑子里的CPU瞬间飙到了最高转速！警报声拉得震天响！
送命题！绝对的送命题！
陛下您这是要搞“朝议复盘”加“随堂测验”啊！
怎么说？
说太子李恒的提议好？条理清晰，锐意进取，充满了新时代好青年的担当？那不等于指着李霸和他那一大票党羽的鼻子骂“你们都是老顽固”？刚被皇帝陛下用太极神功勉强平衡住的局面，自己这一开口，岂不是要引火烧身？李霸那眼神，李天现在想起来还觉得脖子后面冒凉气！
说李霸大人老成持重，祖宗法度稳如泰山？这倒是政治正确，安全系数高。可…旁边还坐着刚被喷得怀疑人生的李恒呢！自己要是这么说了，恒弟那颗饱受打击的少男心，岂不是要碎成二维码了？以后还能不能愉快地玩耍？果子酿还能不能一起吨吨吨了？
说两方都有道理？陛下您端水端得真好？这不等于变相拍马屁？而且拍得毫无技术含量，显得自己像个没主见的墙头草！孙吉知道了怕不是又要给他加十斤卷宗！
电光火石之间，李天的脑子快冒烟了。他感觉自己的语言中枢正在经历一场惨烈的核爆。眼看着皇帝陛下那看似平和实则洞悉一切的目光还落在自己身上，李恒也偷偷抬起了头，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以及“天哥求别补刀”的哀求）…
李天一咬牙，一闭眼，本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摆烂…啊不，是谨慎原则，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了自认为最安全的答案：
“回…回禀陛下，” 他的声音因为紧张有点发飘，“今日朝议，侄儿…侄儿大开眼界。太子殿下心忧灾民，所提之策…条理分明，效率…效率甚高！若能施行，或可解燃眉之急！”
他飞快地瞥了一眼李恒，果然看到太子的眼睛亮了一下。李天赶紧话锋一转，求生欲爆棚：“然…然摄政王李霸大人所虑，亦…亦极为深远！祖宗成法，乃国之根本，稳…稳如…” 他卡壳了，脑子里疯狂搜索着形容词，“稳如…呃…稳如磐石！确能防范未然，保…保大局安定！陛下圣心独断，采纳…采纳精华，侄儿…侄儿佩服之至！”
一番话说完，李天感觉自己后背都湿透了。他偷偷抬眼，想观察一下皇帝的反应。
只见皇帝端着茶碗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眉头似乎极其轻微地挑动了一下。李天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完了？用词不当？把李霸比作“老狗”被听出来了？陛下要发飙？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又带着明显憋不住的笑声，打破了书房的沉寂。
李天和李恒同时猛地扭头，看向声音来源——居然是李恒！
太子殿下显然也没想到自己会笑出声，立刻用手死死捂住了嘴，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微微抖动，一张俊脸憋得通红，刚才的沮丧委屈被这突如其来的“稳如磐石”（以及他天哥那副豁出去的表情）冲淡了不少。他看向李天的眼神充满了“天哥你真是个人才”的敬佩（和憋笑）。
李天：“……” 恒弟！不厚道啊！哥在替你分担火力，你在旁边笑场？！
皇帝的目光在李恒憋笑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落回李天那张写满“生无可恋”和“陛下饶命”的脸上。那眼神，深邃得如同古井，让人完全看不透情绪。没有赞许，也没有斥责。
他慢悠悠地呷了一口茶，然后，将茶碗轻轻放在了书案上。
“嗯。” 皇帝发出一个意义不明的单音节。
李天的心随着那茶碗落下的轻响，也跟着沉了沉。完了，陛下这是不满意？觉得我敷衍？滑头？
就在李天琢磨着是不是该立刻跪下请罪，高呼“侄儿愚钝”时，皇帝却不再看他，而是转向了书案，像是随手在堆积如山的奏折里翻了翻。
“河东灾情，牵涉甚广。” 皇帝的声音依旧平淡，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两人说，“赈灾之粮，关乎人命。然河东一地，维系民生、支撑赋税之重，又岂止于粮？”
李天和李恒都竖起了耳朵，不知道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见皇帝从那一堆奏折中，抽出了一卷看起来格外厚实、纸张边缘都有些磨损卷起的奏报。那奏报的封皮是深褐色的，带着一种不祥的沉重感。
皇帝的手指在那深褐色的封皮上轻轻敲了敲，然后，手腕一抬，那卷厚厚的奏报便划过一道不算优美的抛物线，朝着李天首首地飞了过来！
“接着。”
李天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伸出双手去接。那奏报入手，沉甸甸的，冰凉的触感透过纸张传来，像一块刚从冰窖里挖出来的石头。
“河东道转运盐铁使司，上月呈上的奏报。” 皇帝的声音波澜不惊，仿佛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里头是河东盐政近三年的一些…杂务。朕瞧着，其中数字勾稽，颇有些不清不楚之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