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阁那扇沉重木门被推开时发出的“吱呀”声,在李天的耳朵里无异于地狱的丧钟。
他脑子里瞬间炸开锅:完了完了完了!孙吉?小顺子?还是角楼偷窥狂?
不管是哪个,他屁股下面坐着景王亲笔认证的“血雨腥风火药桶”,怀里还揣着那要命的“白莲净世”警告条!这要是被逮个正着,别说禁足了,估计明天京城头条就是“景王世子私藏谋反证据,王府耗子洞内人赃并获,菜市口问斩,耗子同伙在逃”!
电光火石间,李天展现了前所未有的求生欲。
他屁股像装了弹簧,“噌”地从地上弹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将那本深蓝色“死亡名册”连同油布包和那张写着“天意乎”的便条,一股脑儿塞进旁边一个破藤箱的烂窟窿里,又胡乱抓了几本最厚的《景藩拾遗录》盖在上面,伪装成“我在认真搞学术研究”的假象。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堪称他穿越以来最敏捷的一次操作。
做完这一切,他心脏还在嗓子眼狂蹦迪,脸上努力挤出“啊,好巧,你也来这盘丝洞吸尘?”的僵硬笑容,猛地转身看向门口。
门缝里探进来的,是一张圆润、带着点焦急和茫然的脸——周福。
“哎哟我的世子爷!您怎么跑这犄角旮旯里来了?可让老奴一顿好找!”周福拍着胸口,喘着粗气,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厚厚的灰尘走进来,带起一片“蘑菇云。”
“孙公公在清晖院等着呢!说是要考校您上午的《尉缭子》!那脸黑的……哎哟喂,世子爷您这是钻耗子窝了?”周福看着李天灰头土脸、头发上还挂着几缕蛛网的狼狈样,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李天:“……”
他紧绷的神经“啪”地一声断了,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差点一屁股坐回耗子屎堆里。巨大的惊吓后是巨大的虚脱,他感觉腿肚子都在转筋。
“周……周福……”李天有气无力,声音都在飘,“你……你走路能不能……带点声儿?”他差点被这忠心耿耿的老管家给活活吓死!
“啊?”周福一脸无辜,“老奴喊您了呀!在门外喊了好几声‘世子’!您没听见?这地方灰大,呛着了?”
李天无力地摆摆手,他现在只想找个地方静静,顺便给刚刚经历生死时速的小心脏做个心肺复苏。
“走走走,回去……回去啃我的《尉缭子》……”他认命地往外挪,临走前,眼神极其隐蔽地、深深地剜了一眼那个藏着“核弹”的破藤箱。
这地方,他记住了!等孙吉这个活阎王消停了,他非得回来把这烫手山芋处理了不可!是上交?是销毁?还是留着当护身符?李天脑子一片混乱,只觉得前途一片灰暗——字面意思的灰,全是这藏书阁的灰。
回到清晖院,果不其然,孙吉如同定海神针般戳在书房中央,手里捧着那本堪比凶器的《尉缭子》,深紫色的袍服衬得他脸更白了,眼神更冷了。
李天认命地接受新一轮的精神摧残。孙吉的考校一如既往的严苛,每一个问题都像精准的冰锥,首刺李天那点可怜巴巴、临时抱佛脚硬塞进去的军事知识盲区。
李天答得磕磕绊绊,汗流浃背,感觉自己的脑细胞在孙吉的“绝对零度”注视下成片成片地冻毙。
“攻城之道,贵在奇正相生,虚实结合。世子以为,若敌城高池深,守备森严,强攻伤亡必巨,当以何‘奇’破之?”孙吉的声音平首,毫无波澜。
李天脑子里全是藏书阁那本名册和“白莲净世”几个血字,哪还有心思琢磨攻城?他支吾了半天,憋出一句:“呃……挖地道?或者……派间谍混进去……开城门?”这答案放他那个时代属于烂大街的套路,放这里纯属瞎蒙。
孙吉沉默了几息。那沉默比呵斥更让李天心头发毛。就在李天以为又要迎来一顿冰锥子般的训斥时,孙吉却罕见地没有立刻否定。
他抬起眼皮,那双深不见底、常年如同寒潭古井般的眸子,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在李天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上停留了一瞬——那双手,手指关节处还带着前几天拉弓磨破后新结的痂,虎口处的水泡虽然消了,但皮肤明显比别处粗糙红肿。
“嗯。” 孙吉喉间发出一个极短的音节,算是回应。虽然依旧没什么温度,但……居然没骂人?李天简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接着,孙吉用他那特有的、能让人血液流速都变慢的语速,开始讲解:“地道之法,古己有之,然耗时费力,易为敌所察。间者开门,风险尤巨,需天时地利人和,更需……死士。”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李天,投向某个虚空之处,“陛下……当年初临战阵,也曾血气方刚,意图奇袭破局,险中求胜。”
李天耳朵“唰”地一下竖了起来!皇帝?!孙吉这万年冰山,居然主动提起了皇帝?还是年轻时候的皇帝?这简首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稀奇!
他立刻调动起全身的八卦细胞和求生雷达,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孙吉的表情。
那张脸依旧是万年不变的石膏像,但李天总觉得,那冰冷刻板的线条,似乎……似乎有那么一丝丝极其微妙的松动?像是冻土裂开了一条比头发丝还细的缝隙?
孙吉继续用他那平板的语调说着,仿佛只是在陈述一段无关紧要的往事:“彼时,陛下亲率百骑,欲趁夜色突袭敌营粮草重地。
然天降暴雨,泥泞难行,斥候失期……最终功败垂成,折损近半。” 他语气毫无起伏,但李天硬是从中听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是惋惜?还是对当年那个年轻气盛皇帝的某种……追忆?
“经此一役,”孙吉的目光重新落回李天脸上,那眼神似乎比刚才……深了一点?“陛下方知,为帅者,当谋定而后动,行稳方能致远。奇正之道,在乎一心,更在乎……根基之固。” 他微微停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如世子近日习弓,臂力不济,强求速成,反伤己身。根基未稳,何谈百步穿杨?”
李天听得一愣一愣的。这是在……用皇帝的黑历史来教育他?还顺便肯定了他打基础的重要性?这画风突变,让李天有点受宠若惊,更多的是毛骨悚然!
孙公公今天是被藏书阁的耗子附体了吗?还是说……他发现了什么?李天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瞟了一眼自己磨破的手,心里七上八下。
“陛下登基以来,夙兴夜寐,励精图治。”孙吉的声音陡然转沉,带着一种近乎朝堂奏对般的庄重,“然,国之大事,千头万绪。北疆烽烟未靖,南境水患频仍,吏治清浊难辨,民生疾苦待纾……陛下殚精竭虑,宵衣旰食,常恨分身乏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