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玄拎着铜壶浇灌药圃,水流忽在半空拐弯,泼向墙角的酒坛——却被素白广袖截住,凝成颗水珠悬在怜星指尖。
“李大善人昨夜尝了三杯蛇胆酒,”她指尖轻弹,水珠精准浇灭冒烟的艾草堆,“今日再浇透这坛‘醉春风’,是想改行开醋坊?”袖风扫过,坛口新泥封裂开道细缝,浓冽酒香混着当归味飘散。
李太玄银针挑起泥缝里的艾草灰:“艾绒混雄黄,防蛇虫的。”针尖忽刺入泥封深处,带出星点靛蓝晶屑,“就是防不住某些人偷埋的东海蓝晶石——夫人想酿夜光酒?”
“总比某人拿金针当烤签强。”怜星腕间银索卷走铜壶,沸水冲入青瓷茶碗。茶叶舒展的刹那,院门吱呀轻响。花满楼执竹杖点地而来,素袍沾着几瓣粉白海棠:“李兄这‘雪顶含翠’,隔街都闻见香了。”
李太玄拂石凳邀坐:“花公子今日气色好,眼里落着整座春山。”花满楼指尖抚过石桌纹理,唇角含笑:“晨起见窗棂映着海棠影,枝杈走向竟与三年前以手丈量时一般无二。”他捧起茶盏,热气氤氲了琉璃镜片,“原来红色这般暖,像幼时捂在掌心的暖玉。”
三人闲谈间,怜星忽取过花满楼竹杖。银索缠住杖头轻旋,竟旋下枚玉质杖尾,露出中空竹节内暗藏的玄机——几根极细的金针排成北斗状,针尾缀着米粒大的水晶珠。
“当年治眼疾时埋的‘金晶引脉针’,”李太玄银针轻点水晶珠,“借日光折射温养视脉,如今该取了。”针尖内力微吐,七根金针鱼贯而出,针孔处竟无半点血痕。
花满楼睫羽微颤:“难怪每逢晴日,眼前似有星子闪烁。”他望向院角盛放的西府海棠,忽轻叹,“从前只知此花香气清冽,今日方见其色如胭脂透雪——李兄当年说‘重见光明时,万紫千红皆是新’,诚不我欺。”
茶过三巡,花满楼从袖中取出卷泛黄琴谱:“前日收拾旧物,寻得嵇康《广陵散》残篇。听闻怜星姑娘擅琴,权当谢礼。”谱页边角微卷,墨迹间却沾着几点暗红污渍。
怜星素手抚过污渍:“朱砂混着硝石?”她忽将琴谱凑近晨光,污渍在阳光下透出蛛网状金丝,“是苗疆金线蛊的卵衣。”
李太玄银针挑起金丝:“卵衣遇光则化,此谱近日见过血。”针尖金丝忽燃起青焰,腾起股甜腥气,“沾过处子眉心血——有人在炼‘七情蛊’。”
花满楼蹙眉:“此谱得自城南旧书肆,店主前日暴毙...”话音未落,陆小凤倒栽葱跌进院墙,怀里抱着盆蔫巴巴的绿菊:“花满楼救命!西门吹雪要砍我!”
白衣如雪的剑客飘落院中,乌鞘剑冷光凛冽:“你往他墨里掺胭脂。”剑尖首指陆小凤怀里的菊花,“这盆绿菊是证物。”
怜星银索忽卷走花盆,指尖拂过花瓣:“花汁浸过孔雀石粉,遇墨变绛色。”她瞥向陆小凤衣襟上的胭脂印,“潇湘馆新调制的‘朱颜改’,陆大侠好兴致。”
陆小凤讪笑:“我就试试西门能不能辨色...”话音未落,西门吹雪剑鞘己敲在他后颈。陆小凤踉跄扑向石桌,袖中滚出个扁玉盒。盒盖震开,露出半截干枯的蓝紫色花萼——赫然是如意坊案中的浮梦花!
花满楼指尖刚触及花萼,李太玄银针己钉入玉盒缝隙:“别碰!花萼用尸油炮制过。”针尖带出丝粘稠黑液,“混了金线蛊卵。”
西门吹雪剑眉微蹙:“此物从何得来?”
陆小凤揉着后颈苦笑:“黑虎堂六指李的相好身上摸的,那女人今早被发现死在胭脂铺后院...”他忽压低声音,“心口插着支玳瑁簪——正是我上回说要捎给老板娘那支!”
怜星腕间银索骤然绷首。李太玄却端起茶盏:“簪尖可有血?”
“簪身刻着‘怜’字,簪尖淬了赤蝎粉。”陆小凤摸出张靛蓝葛布,“裹簪子的布料,和赌坊地道里那半片一模一样!”
满院死寂。花满楼忽道:“李兄看这葛布纹理。”
李太玄银针挑开布边:“经线浸过椰汁,纬线掺了海麻——是暹罗贡品。”针尖刺入布料撕裂处,“断口有硫磺味,沾过火药。”
西门吹雪剑鞘点向葛布一角:“此处墨迹。”
怜星两指捻起布料对着日光:“不是墨,是血书——‘泣泪礁,七月半’。”血迹在阳光下透出磷光,“用夜光螺血写的,白日不可见。”
李太玄忽取过花满楼带来的琴谱,将血书覆于谱上污渍处。磷光血迹与金线蛊卵衣重叠,竟显出幅简易海图!图中泪滴状海湾旁标着行小字:“月圆夜,鲛人泣珠处”。
“原来如此!”陆小凤击掌,“凶徒借琴谱传递蛊卵,用血书暗藏海图,再以玳瑁簪杀人栽赃——”他忽指浮梦花萼,“这玩意怕是触发蛊毒的药引!”
西门吹雪剑尖倏地削向花满楼手中茶盏!瓷片纷飞间,几点金线蛊卵落入残茶,遇水竟化作红虫蠕动。怜星银索卷过艾草堆掷下,虫体在烟火中爆开青烟。
“好毒的连环计!”花满楼琉璃镜片蒙上寒霜,“若我未复明,抚琴时沾上蛊卵...”
李太玄银针己没入石桌。针尾系着的丝线绷首如弦,将海图投影在粉墙:“泣泪礁在东海黑潮带,七月半正值大潮。”他指尖划过投影中一处暗礁,“此地暗流藏尸骨,该有沉船。”
怜星忽从药柜夹层抽出卷泛黄海图:“三年前琉球贡船在此沉没,载着十箱暹罗葛布。”两图重叠,沉船标记与血图泪礁完美重合!
陆小凤倒吸凉气:“贡船失窃案!当年押运的锦衣卫百户...”他猛地顿住,“正是如今黑虎堂的靠山,镇抚使赵怀安!”
西门吹雪剑穗无风自动:“赵怀安上月剿匪重伤,太医说他需鲛人泪入药续命。”
一切豁然开朗。李太玄拔起银针,墙上海图消散:“赵怀安借贡船走私葛布,沉船后以蛊毒灭口知情人。如今为取鲛人泪,又嫁祸移花宫搅浑水。”
“那支玳瑁簪,”怜星冷声道,“是波斯商人阿巴斯送我的谢礼,簪尾刻着波斯海纹。”她袖中滑出半枚玉诀,“此物原是一对,另一半在阿巴斯手中——他定己落入赵怀安之手!”
花满楼轻抚重见光明的双眼:“李兄当年为我治眼时曾说,光明能照见最暗处的尘埃。”他望向墙角海棠,“今日方知,有些尘埃沾着血。”
日影西斜时,西门吹雪拎着陆小凤衣领告辞。花满楼着琴谱边缘的蛊卵残迹,忽道:“此谱夹页有异。”
李太玄银针挑开装订线,泛黄夹页里赫然藏着张薄如蝉翼的丝绢!绢上以金线绣着复杂星图,北斗方位缀着七颗米粒大的蓝晶石——正是怜星埋酒坛的同种晶石!
“东海观星引,”怜星指尖拂过星图,“鲛人只在特定星位现身。”她忽指向北斗天枢位,“此处晶石有裂痕,该是被剑气所损。”
李太玄针尖点向裂痕:“西门吹雪三年前在此斩过海盗船。”他收针轻笑,“看来赵怀安为这张星图,没少费心思。”
暮色染红窗棂时,花满楼执意重抄《广陵散》相赠。新谱墨香氤氲,怜星以金粉在扉页勾了枝西府海棠。李太玄银针蘸朱砂,在海棠蕊心点落三瓣:“添点喜气,省得某些人总疑心我们要谱子害人。”
花满楼抚过温润纸页,琉璃镜片后眸光清亮:“此谱当名《复明引》。”他起身长揖,“愿为君再寻鲛人泪。”
晚风穿堂而过,掀起谱页一角。夹层丝绢的星图在暮色中泛起幽蓝,北斗裂痕处似有血光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