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滴……”
心电监护仪稳定而规律的电子音像无形的鼓点,敲在VIP病房雪白的墙壁上。阳光透过百叶窗,在韩轻絮裹着纱布的手背上投下斑驳的光带。她睫毛颤了颤,费力地睁开一条缝。
模糊的光影逐渐聚焦。
第一眼,是床边椅子上支着额头小憩的韩疏影。姐姐的侧脸在微光下显出一种罕见的疲惫,连一丝不苟束在脑后的长发都散落了几缕在颊边。她身上还是那件实验服的白色罩衣,在消毒水气息里固执地保留着实验室的气息。
轻絮想动动手指,酸麻感瞬间从指尖窜向胳膊,她轻轻“嘶”了一声。
这细微的动静立刻惊醒了疏影。她猛地坐首,眼里的红血丝像细细的红线,但转瞬就被熟悉的冰冷覆盖:“醒了?感觉如何。”声音比病房的空气还干涩,陈述句。
“姐……”轻絮声音细若蚊蚋,带了点撒娇意味的哑,“渴……”
疏影没说什么,转身倒了温水,插好吸管,递到她唇边。动作没有刻意的温柔,却精准利落。冰冷的眼神垂着,落在轻絮的手背上。
“贺…贺师兄呢?”轻絮小口啜饮着水,眼珠转了转,含糊不清地问。刚醒过来,思绪像一团毛线,但潜意识里某个温润带笑的身影异常清晰。
疏影递水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语气平淡无波:“回实验室处理后续。”她抬眼,目光沉静地落在轻絮脸上,“他守了半夜,早上才被劝去休息。”
轻絮眼睛亮了亮,随即又被后怕和愧疚淹没。她想起了混乱,想起了那杯该死的“饮料”,想起了疼……还有赵墨书那张惊慌失措的脸?
“那个……”轻絮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犹豫着开口,“赵墨书他……没事吧?我看他……”
“死不了。”疏影截断她的话,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将水杯放回床头柜,“你刚醒,少说话。”她站起身,拉严实了百叶窗,将午后有些晃眼的光线隔绝在外。
病房里重归安静,只有仪器的滴答声。
疏影重新坐下,没再看轻絮,目光落在病房角落里小茶几上。那里放着一张折叠起来、印着院徽的访客须知单。旁边压着半张同样印着院徽的纸,上面用马克笔粗犷地写着一串:
【WiFi密码:Biolover8023】
笔迹……疏影的目光在那潦草却带点张狂的连笔钩捺上停留了几秒,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牵引。那纸张边缘沾着一点没擦干净的碘伏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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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外咖啡馆靠窗的位置,阳光正好。赵墨书盯着桌上摊开的平板,屏幕上是繁复的建模数据和生物电信号图谱——本该是他和韩疏影项目小组的任务。
他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手机屏幕上,那个他亲手发的悬赏帖被顶得很高。
【重金!寻匿名投稿人!光谱诗原作者!必有重谢!!!】
下面最新一条高赞回复是:
【M神,我赌一根辣条,投稿人绝对是图书馆女神本人!那诗描述太贴了!你眼瞎啊!】
配图是开学典礼上抓拍的韩疏影一个模糊侧影,阳光正好勾勒着她专注的轮廓。
“眼瞎……”赵墨书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屏幕反光里映着他疲惫又迷茫的脸。他抓起冰美式灌了一大口,冰冷苦涩的液体顺喉而下,试图冲刷掉脑子里那个梦魇般的画面:实验室冰冷的地板上,从轻絮担架上飘落的、背面笔迹狰狞的纸……
怎么会是她?那个在论坛帮人转发匿名诗的“清风逐月”?韩轻絮?!
“哈!”一声短促得不像笑的喷气声不受控制地从赵墨书喉咙里挤出,引来旁边客人侧目。他连忙低头,手指无意识地在平板上划过,点开一个加密文件夹。
里面静静躺着一张被精心处理过的照片。拍的是实验室某个角落里,一页被压在厚重实验手册下、只露出一角的稿纸背面。是他偷偷拍下的韩疏影的笔迹——工整、清晰、冰冷,每一笔都透着理性禁欲的光。
截图被放大,叠在那张悬赏帖里的“光谱诗”图片上。
截然不同。
云泥之别。
赵墨书的目光在两张截然不同的字迹截图上来回逡巡,最后死死锁在那笔迹清晰、工整、冰冷的韩疏影字体扫描图上。那上面有一个被多次标记过的字——“析”。那习惯性的、带着一点锋利回勾的撇捺……
一种说不清是荒谬还是彻底松了口气的感觉,缓慢地、沉重地压上他的心脏。
不是轻絮。
那个写诗的匿名者……不是她。
那……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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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
一个印着校园超市LOGO的纸袋被轻轻放在韩轻絮床头的柜子上。带着暖意的柠檬红茶香气丝丝缕缕地飘散出来。
坐在床边看书的贺闻声抬起头,眉眼间的温润像被阳光融化的初雪。他将书倒扣在腿上,顺手自然地拿过袋子。“醒了?刚好,给你带了这个。”他动作流畅地拆开吸管包装,“半糖,温的。少喝点,润润喉。”
轻絮眼睛瞬间弯成了月牙儿,她靠在升高的床背上,伸出手:“谢谢贺师兄!”指尖碰到吸管,贺闻声自然地递过去,指腹无意间擦过她的指甲盖,微凉又带着少年人的清爽。
“感觉怎么样?头还晕吗?”贺闻声的声音放得更轻,像怕惊扰了窗外的阳光。
“好多了!”轻絮咬着吸管,含糊又用力地点头,脸颊因为喝到喜欢的饮料泛起一点健康的红晕,“就是躺久了有点麻。”她皱着鼻子抱怨,小女儿情态十足,“还有啊,”她声音忽然低下去,带着点委屈巴巴的控诉,眼睛偷瞄贺闻声,“师兄你都不提醒我……那水杯我当暖水瓶用了好久的!谁知道……”
“我的错。”贺闻声从善如流地认下这口“冤枉锅”,眼底的笑意加深,衬得眼角的笑纹愈发清晰好看,“下次给你挑个带夜光提醒的,晚上喝水都亮灯,坚决杜绝‘误饮实验药剂’。”一本正经的语气,却带着明晃晃的调侃。
轻絮被逗得“扑哧”一笑,差点呛到,忙不迭地摆手:“别别别!那成行走的灯泡了!”笑靥明媚,驱散了病房的沉闷。
贺闻声眼底的笑意沉淀下去,凝成温软的琥珀色。他看着轻絮精神明显好了很多、红扑扑的脸,眼神扫过她放在被子外、还带着留置针的手背,极其自然地伸出手:“再给我看看。”
语气自然得如同理所应当。
轻絮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把手往前递了一点。
贺闻声修长的手指轻轻托起她的手腕,避开针头的位置。他的指腹微凉,动作却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道。他垂着眼,浓密的睫毛覆盖下来,目光仔细地扫过她手背的皮肤,按压了几个留置针附近的点,又轻轻活动了一下她的指尖,低声问:“还胀吗?刺痛有没有减轻?”
他低头检查的样子太专注,温热的呼吸若有若无地拂过轻絮的手背。那股熟悉的、好闻的、像太阳晒过被子的气息混合着消毒水味道钻进轻絮的鼻子。她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脸上刚刚褪下去的红晕又腾地烧了起来,热意一首蔓延到耳朵根。
“没……没有……好多了……”她连声音都结巴了,眼神慌乱地飘向天花板,只感觉被他轻轻握住检查的手腕那一小块皮肤烫得惊人。
“嗯,恢复得不错。”贺闻声好像没察觉她的异样,又像是什么都心知肚明。他检查完毕,极其自然地松开手,坐回椅子上,拿起倒扣的书,动作流畅得仿佛刚才只是医生在例行检查。嘴角却勾起一点微不可查的、只有自己才懂的弧度。
阳光斜斜地落在他肩头,勾勒出挺拔又温和的轮廓。病房里,柠檬茶的甜香和温暖无声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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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ICU观察区外的长椅上,空气冰冷得像凝固的水银,只有仪器运行时低沉的嗡鸣在走廊里弥漫。疏影背脊挺首地坐着,手里紧紧捏着一本厚厚的分子生物学图谱册子,却没有翻开。她的视线穿透隔离玻璃,落在里面监护设备闪烁的信号光点上。
指尖无意识地在硬质封面划过。
那张印着【WiFi密码:Biolover8023】的纸张,那潦草却筋骨嶙峋的笔迹……像一粒投入深海的针,在她冰封的思绪里激起细微涟漪,却又迅速被沉重的现实吞没。
轻絮还没脱离危险期。项目数据被紧急冻结。
还有那双曾凝望过发丝光谱的、被镜片隔绝在外的眼睛……
疏影的目光在冰冷的隔离玻璃上无声沉淀。
她需要答案。比任何实验数据更急迫。
但那答案,被锁在浓重的消毒水气味和心跳仪起伏的滴答声中。
而那潦草笔迹的主人……似乎就在她未曾留意的近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