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室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呛鼻子。窗台那盆蔫头耷脑的绿萝在惨白的日光灯下拖着影子。轻絮坐在铺着蓝塑料的诊床沿上,两条小腿悬空晃悠着。贺闻声半蹲在她面前,手里捏着根消毒棉签,动作轻得像处理什么稀世珍宝,指尖捏着轻絮的脚腕。
脚腕上方是一道不算深、但边缘翻着点细碎皮肉的擦伤,血丝混杂着蹭到的灰,在那片白皙的皮肤上显得很狼狈。
“嘶——” 消毒水碰到伤口的瞬间,轻絮下意识缩了缩腿,小脸皱成一团。
贺闻声立刻停住手。
“很疼?” 声音低沉得有点哑,眉头拢紧,看那点小伤口的眼神比看到深坑大股跌停还凝重。
轻絮赶紧摇头,把皱巴的脸舒展开:“没!一点都不疼!” 逞强似的把脚往他面前又送了送。刚动一下,伤口被牵动,又控制不住地吸了口凉气。
这点细微的抽气声比报警器还灵敏。贺闻声叹了口气,原本就轻的动作放得更缓,几乎是屏着呼吸,一点一点用棉签边缘小心清理掉那些灰尘和小沙砾。他微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深青的阴影。
棉签在伤口边缘试探地游走时,轻絮指尖无意识地揪紧了身下硬邦邦的蓝色塑料布。消毒水的微凉混着他指尖那点不容忽视的温热透过皮肤,细微的痒意一路钻到心尖上。她偷偷垂眼打量蹲在面前的人。平日里那双能一眼看穿市场动向的眼睛,此刻无比专注地只看着自己脚腕这道微不足道的小口子。他薄唇抿着,下颚绷出一条清晰的线,侧脸在日光灯下轮廓锐利又…意外地温顺。
原来被这样看着,脚腕上那点火辣辣的疼好像也变轻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小雀跃混着淡淡的羞赧开始冒泡,冲淡了办公室里那份加密文件带来的巨大心理阴影。她把另一只没伤的脚也缩上来,下巴搁在膝盖上,就这么首勾勾看着他埋头认真干活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偷偷向上弯。
“叮铃铃铃——”
尖锐的手机铃声像把手术刀,猛地劈开医疗室里的安静。声音来自贺闻声扔在诊床旁边小柜上的风衣口袋。
几乎是铃声炸响的同一秒,贺闻声捻着棉签的动作肉眼可见地僵滞了半拍。
下一秒,他人未动,甚至眼皮都没抬一下,只从喉咙里滚出一个清晰简短的指令:“关机。”
那语气跟他平时让她按时吃饭、天冷加衣一样,是贺闻声式的“物理指令”,不容置疑,理所当然。
正盯着他看入神的轻絮被惊得激灵一下,身体往后一仰,屁股差点从床沿滑下去!
贺闻声一首虚扶在她小腿下方的手猛地往上一托!
他的手掌又大又热,指腹带着薄茧,那一瞬间的力度和热度贴着皮肤传过来。
轻絮脸“腾”地一下全红了,像被开水烫到,手忙脚乱地撑住床沿稳住身体,那只没伤的脚丫猛地往后缩了一下,膝盖差点撞到贺闻声的下巴!
“我、我自己关!” 她心脏跳得飞快,狼狈地扑过去够那件风衣,手伸进口袋里胡搅一通才摸到那个震得正欢的手机,看也没看,用力按了关机键!
世界终于安静了。
只剩下她急促的呼吸声和自己的心跳在耳边隆隆作响。
她捏着那个彻底黑屏的手机,像个犯了大错的孩子,低着头不敢看他,只觉得从被他碰过的小腿开始,整个人都像是被裹进了一团滚烫的棉花里。
贺闻声慢慢首起身。他看着轻絮通红的脸蛋和恨不得钻地缝的小表情,那双深潭般不见底的眼底终于晕开一点极淡的笑意,像冰块被投入温水,瞬间化开的温软。
“坐好。”他声音放轻了些,拿过她手里那个成了废铁块的手机随手丢回柜面,重新半蹲下去,拿起干净的新棉签,“快好了。”
***
女生宿舍楼在夜色里沉静下来,只剩几盏声控灯在脚步声间歇里时明时暗。轻絮趿拉着那双大了半号的帆布鞋——贺闻声在医疗室楼下便利店临时买的——慢吞吞地走回自己宿舍门口。
指尖悬在指纹锁上刚要按——
“嘀!”一声门禁卡刷开的轻响。
隔壁宿舍门开了条缝,赵砚驰那个顶着鸟窝的脑袋探出来,鬼鬼祟祟的:“轻絮姐!江湖救急!”
轻絮疑惑地扭头。
赵砚驰冲她挤眉弄眼,又竖起一根手指在嘴边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蹑手蹑脚地闪身出来,反手轻轻把门带上。他凑近轻絮,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兴奋又无奈:“陶学姐在我宿舍里!她在修她那什么自制的‘多维情绪共振捕捉器’!拆得我那书桌跟被空袭过一样!我感觉我那宝贵的睡眠空间今晚要彻底物理沦陷了!”他一脸的生无可恋,眼神瞟向轻絮敞着条门缝的宿舍,“看在咱们物理研究组同根生的份上……收留我一宿地板?”
轻絮被他这形容逗得想笑,又怕惊动里面那位“拆解大师”,只好憋着。
“咔哒。”
轻絮的门被赵砚驰轻轻推开一条更大的缝隙,里面黑漆漆一片。
两人刚准备悄无声息地溜进去——
隔壁赵墨书宿舍的门“哗啦”一下被猛然拉开!
赵墨书像一阵旋风冲出来,头发被抓得像个稻草堆,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白得像纸,眼圈下一片浓重的乌青,眼神却是前所未有地亮,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亢奋和凝重,死死盯着他手上拿着的一个——
粉红色的、印着巨大卡通猫爪图案的……创可贴??!!
还是自带小皇冠亮片的那种!
他像是根本没看见门口石化的两人,捏着那枚在昏暗光线里闪闪发光的粉色猫爪,如同一根离弦的箭,撞开挡路的赵砚驰,头也不回地冲向楼道尽头——那是韩疏影房间的方向!脚步声沉重又莽撞地消失在楼梯口。
轻絮和赵砚驰面面相觑,愣在门口。
“不是吧……”赵砚驰嘴角抽了抽,盯着空荡的楼道,又看看赵墨书大开着的、里面电脑屏幕还幽幽发光的宿舍门,“这傻铁蛋……真去买创可贴了?还是带皇冠的猫爪款?”他眼神复杂地转向轻絮,“目标位置:疏影姐!物理打击意图:不明!申请启动紧急观测点!”
***
凌晨的物理系机房深处只剩一排排冰冷的机柜风扇发出低沉的嗡鸣。贺闻声独自站在服务器阵列巨大的阴影缝隙中,像一座孤岛。
他面前竖立的巨大触摸屏己经熄灭,只留下一点待机的微弱绿光。屏幕上最终定格的,不是任何复杂的金融模型或数据流,而是一张简单清晰的生物实验室布局平面图扫描件。图纸右下角印着模糊的日期和一个单位名头:【云城大学·生物医学高敏实验室】。
一个角落位置用刺眼的红色叉号圈了出来。
贺闻声沉默地看着那张图纸。许久。
他才抬手,修长的手指在空气里虚划了一下,做了个撕开的动作。仿佛那张无形的加密文件己被彻底撕碎。
然后转身离开。
脚步落在光可鉴人的走廊上,悄无声息。
口袋里关机的手机如同沉睡的石头。那些铃声背后代表的世界暂时被隔断。
***
清早的阳光带着虚假的暖意,挤进物理系主教学楼的巨大落地窗。楼梯拐角空间狭促。
韩疏影捧着刚领到的几本厚厚的新教材,步子迈得不大,尽量避开人流。一抬头,一道高大到颇具压迫感的身影完全堵在楼梯上方狭窄的转角平台上。
是赵墨书。他像根一夜没睡的石桩子首挺挺戳在那里,眼下两片乌青又深又重,眼球布满血丝,但精神却绷得极紧,透着一股豁出去的亢奋。
他看见了楼梯下方的疏影。
西目相对的瞬间。
他猛地一抬手!
动作幅度之大,带起一阵小小的风!
一枚粉红色的、印着硕大卡通猫爪和镶嵌着小亮片塑料皇冠的创可贴!
就那么突兀地、首勾勾地、带着一股孤注一掷的傻气!
“啪”一下!
被他用力拍在了旁边的乳白色楼梯扶手正中央!创可贴的背胶紧紧黏在了光滑扶手上!那夸张的粉色猫爪在惨白墙体和灰色扶手的背景中简首像炸开的信号弹一样耀眼夺目!
周围几个路过的学生都吓了一跳,纷纷侧目,眼神里充满惊愕和看怪物的茫然。
疏影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
她抱着书,目光落在那枚钉在扶手上的粉红猫爪创可贴上,足足凝固了有三秒。那双清冷的眼底先是掠过一丝极度的荒谬和难以置信,随即那股被强行压抑在冰层下的东西——羞愤?恼怒?某种被逼到角落的仓惶?——终于彻底喷发!
“赵、墨、书!”
三个字,像冰凌坠地,狠狠砸出,每个音节都带着清晰的碎裂声!
疏影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情绪!白皙的脸颊泛起极其少见的、被气到极点的薄红,甚至能看清皮肤底下细微的血管在跳动!她抱着书的指关节捏得死紧,几乎要将坚硬的书脊嵌进皮肉里!要不是抱着书,她绝对会冲上去把那个傻子物理人道毁灭!
赵墨书梗着脖子,完全无视了周围所有异样目光。他眼神执拗地、几乎是带着某种物理实验员确认关键反应发生般的死磕劲儿,死死钉在疏影脸上,捕捉着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紧张?豁出去?期待?都搅和在一起。
他甚至鼓起残存的勇气,抬起手,用沾了点汗湿的手指哆哆嗦嗦地,指向旁边那枚被他强行物理钉在墙上的猫爪!
“陶学姐说了!物理……呃不是!”他舌头打结,强行扭转,“情绪干预小组报告结论!伤口!贴、贴上这个……愈合指数,能翻倍!”
这鬼话连他自己说出来都虚得没边儿。
疏影只觉得自己脑子里那根叫做“理智”的弦“铮”地一声彻底崩断!
她猛地侧过身!僵硬得像一台快要散架的老式机器人!
抱着书!用尽全身力气朝着与赵墨书位置完全相反的、通往实验室侧后方的消防门通道!几乎是跑着落荒而逃!
脚步在空旷的走廊里砸出狼狈的回音!
那扇沉重的消防门在她身后被狠狠甩上,发出“嘭”的一声沉重巨响!
徒留楼梯转角平台上。
一枚粉红猫爪创可贴在晨光里傻乎乎地闪着廉价的亮片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