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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理系自习室的空调冷气嗖嗖地钻进衣领。韩疏影右手掌心那道凝结的血痕在翻书时被纸张边缘刮过，带起细微的刺痛。她下意识蜷了蜷手指，目光落在桌上摊开的《量子场论》——那枚被轻絮塞过来、尾部圆润的崭新金色闪电回形针压着的书页角落。灯光下，金属折射的光刺得她眼晕。
“姐，”轻絮支着下巴，叼着笔头含糊不清地捅了捅她胳膊肘，“下周五校庆晚会，舞蹈社压轴的《星河图》缺个弹古琴的！原定的学姐韧带拉伤了！急得满社发通缉令！你……” 她眼睛亮得惊人，凑得更近，声音压得又低又蛊惑，“还记得谱吧？小时候妈可把你当大家闺秀培养！”
疏影翻书的动作骤然停滞。指尖悬停在书页上，像被无形冰锥冻结。空气骤然绷紧。她甚至没有转头看轻絮，唇线抿得冷硬，下颚绷出清晰的线条。一股无声的低气压瞬间以她为中心弥漫开，压得周遭的空气都粘稠了几分。
轻絮被她姐周身骤然散发的寒气激得缩了缩脖子，但八卦的火焰燃烧得更旺：“就是当年你练到手指见血、妈还夸‘妞妞弹得好’的那首《星河图》啊！你后来不是把那把桐木琴锁……”话音未落——
“啪！”
疏影猛地合上厚重的《量子场论》！书本撞击桌面的声响清脆刺耳，惊得前排埋头苦读的同学都抖了一下。那枚压书页的金色闪电回形针被震得弹跳起来，叮当落在光滑的桌面。
疏影站起身，动作快得像要逃离什么洪水猛兽。椅腿在光洁的地板上刮出短促的噪音。她没有看轻絮，也没有收拾书本，只是面无表情地抓起搭在椅背上的薄外套，指尖力道大得骨节泛白，留下几道深深的褶皱印。她拉开门，冷风灌入，清瘦的背影带着从未有过的僵硬决绝，迅速消失在门外走廊的光影里。
轻絮愣在当场，张着嘴，看着桌上那本被合上的、摊倒的金色闪电，又看看姐姐空置的座位，懊恼地一拍脑门：“完球！提什么古琴！踩雷区了！” 她知道姐姐对那把锁在老家阁楼的桐木琴有心结，但没想到反应这么大！
角落后排，一首埋头调试信号转换器的赵墨书闻声抬头。他只捕捉到疏影消失在门口一闪而过的、从未见过的紧绷背影和那毫不掩饰的逃离姿态，眉头紧紧拧起。她刚才……在生气？还是……害怕？
***
物理系共享实验室的顶灯坏了一盏，角落更显昏暗。贺闻声俯身检查着新组装的光谱仪散热片，指尖捻动一个微小的防松螺母。旁边放着一个工具盒，盖子敞开，里面各种型号的精密起子整齐排列，唯独缺少一支十字0号——型号很小，适合固定最精密的透镜支架。
“贺师兄，看到我工具箱里那支0号十字起没有？银色手柄那个！”赵砚驰瘸着腿蹦过来，拄着根临时找来的拖把杆当拐杖，在检修区工具箱里扒拉，急得一头汗，“就修超导磁体那会儿落那了！没它这精密镜头架没法锁死！”
贺闻声动作没停，只微微摇了下头：“没印象。仪器库备用的0号起子上周损耗完，采购还没到。”他声音沉稳。
“卧槽！那不是歇菜！”赵砚驰哀嚎一声，拄着拖把杆就想转身往外蹦，“我去隔壁天文物理组偷……哦不，借一支！”结果蹦得太急又单腿受力不均，拖把杆一滑！
“哐当！”
整个人带着一股风失去平衡，朝旁边正专心记录光谱数据的陶莹撞过去！
陶莹刚放下记录板，毫无防备被带着汗味的身体侧面撞到！脚步趔趄，怀里捧着的、刚调校好的高精度棱镜反射体脱手飞出！
“陶学姐！”
赵砚驰魂飞魄散！本能地伸手去捞！可那条残腿根本不听使唤！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块包裹在专用防震棉里的棱镜在空中划出短促的抛物线——
棱镜没有砸在地板！
一只骨节分明、沾着机油的手在半空中稳稳截住了它！
贺闻声的反应快如闪电！他几乎是擦着赵砚驰的胳膊，侧身一步探手抄底！稳稳托住了下坠的反射体核心！动作干脆利落，仿佛演练过千百次！
“咣！”
赵砚驰失去了支点，另一条好腿没撑住，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墩儿！拖把杆砸在地上发出更大的噪音！
棱镜被贺闻声平稳放回陶莹惊魂未定的臂弯里。他脸色没什么变化，只低头掸了掸托过棱镜手套上沾的一点灰，然后才抬眼，目光平静地扫过跌坐在地龇牙咧嘴的赵砚驰，最后落回脸色发白、死死抱着棱镜的陶莹脸上。
“没伤到？”贺闻声问陶莹，声音没什么起伏。
陶莹抱着棱镜的手指还在微微发颤。她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惊悸，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狠狠剜向地上那个搅事精：“赵砚驰！”
赵砚驰刚摔懵了，屁股疼得说不出话，对上陶莹杀人的眼神更是头皮发麻，本能地想抱头。
“仪器库北角第三排抽屉底层，”贺闻声的声音响起，像一片落雪，瞬间冻结了即将爆发的风暴。他目光落在赵砚驰那根砸在地上的拖把杆上，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洞察一切的弧度，“有把报废的6寸活动扳手。”他顿了顿，看着赵砚驰呆滞的眼神，慢悠悠补了一句，“拆了后面的十字手柄，螺距0.8mm，应急修镜头架——刚好。”
赵砚驰：“……”
陶莹：“……”
空气瞬间凝滞。赵砚驰看看贺闻声，又看看自己那根拖把杆……不对，他新找的拐杖？！再看向陶莹——她抱着棱镜，镜片后的眼睛因为惊愕微微瞪大，随即又被一种冰冷的审视覆盖。赵砚驰莫名觉得脸皮火辣辣的，一股被看穿本质的羞耻感冲上头顶！
***
物理系食堂角落的靠窗位，正对着露天篮球场。夕阳的金辉给喧嚣的球场镀上暖边。韩轻絮叉起一块金黄酥脆的炸鸡排塞进贺闻声嘴里，眼睛却黏在球场边那个熟悉的身影上。
“欸贺师兄！你看赵墨书！”轻絮用手肘怼了怼贺闻声，压低声音，小脸皱成一团，“他又在那棵破樱花树底下当望夫石了！转悠半小时了！”
贺闻声咀嚼着酥香的鸡排，目光投向窗外的夕阳剪影。赵墨书一个人站在离球场几步远的樱花树荫下，身形融在暮色里显得有些模糊。他双手插在裤兜，脚尖无意识地碾着地面，微微低着头，目光时而飘向物理系西区实验楼出口方向——那是图书馆自习室的必经之路。昏黄的光线在他脚边拉出长长的、孤独晃动的影子。
“是在等疏影姐吧？”轻絮叹了口气，叉子戳着盘子里的沙拉，“自习室散场都过半小时了……我姐肯定早就从实验楼东侧消防梯溜了，她躲人一流！”她嘴，“这傻子！上次在实验室被我姐吼成那样，还巴巴跑来站岗……”
贺闻声的目光在赵墨书固执的身影上停留片刻，忽然轻轻笑了一下。他放下叉子，修长的手指伸向轻絮放在桌角的那杯加冰柠檬水。指尖捏起一片切得薄薄的柠檬片，在水里晃了晃，然后极其自然地——将它放在了阳光恰好透过落地窗照射到的、光洁的桌面上——柠檬片边缘切割出的晶莹水珠，在强烈的侧光下，瞬间折射出炫目迷离的七彩光斑！
光斑像一枚小型的棱镜彩虹，精准地跳跃着，落在了赵墨书正低头踩着的、樱花树下的那片光秃秃的地面上！
光斑闪烁！
赵墨书猛地停住脚步！像被什么东西烫到脚面，愕然地抬起头，下意识地追寻那片突兀的、跳跃到他视野里的彩色光斑来源——
视线顺着那梦幻的光弧溯源而上——
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窗！食堂里！韩轻絮正鼓着腮帮子嚼炸鸡！而他身边，贺闻声微微侧头看着他，嘴角噙着温和了然的笑意，抬手指了指他脚边那片迷离的光斑，随后，指尖又清晰无比地向侧后方一指——那方向正对着实验楼东侧被树荫遮蔽、毫不起眼的消防楼梯出口方向！
夕阳的金色光柱里，贺闻声指尖的轨迹清晰分明！一个无声的、带着指引意味的信号！
赵墨书浑身一震！血液瞬间冲上头顶！他看着窗外贺闻声洞悉的微笑和那个毫不迟疑的动作，再猛地扭头看向那个掩在绿荫和暮色里的消防通道口——
夕阳最后一缕余晖恰好滑过那扇不起眼的铁门！
一道清瘦的、几乎是贴着墙根移动的身影！正从消防楼梯口的阴影里闪出！抱着书！步速飞快！像一道融入暮色的利箭！正是那个他守了半小时也守不到的韩疏影！
她连看都没看球场这边一眼！瞬间就消失在对面绿道的树影深处！
赵墨书僵在原地！心脏像是被那缕骤然消失的金色光柱攥紧！那点隐秘的坚持和期望，在贺闻声无声的指点和他自己亲眼见证的、疏影那彻底规避和逃离的背影面前，被残酷地照得无所遁形！夕阳落在他脸上，一半是暖金色，一半是冰冷的、被彻底看穿的惨白阴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