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天前的闷热挤压着晚自习教室的空气,吊扇徒劳地搅动着粘稠的气流。韩疏影坐在最后一排角落,指尖压着的《粒子物理导论》书页被吹得微微抖动。公式符号在她眼前叠成一片晃动的黑影,窗外樟树沉闷的声顽固地钻进耳膜。
她不动声色地将书页捻开新的一章,目光试图重新锁住那行波动方程。
窗外骤然亮起一道惨白耀眼的电光!
下一秒——
“轰!!!”
惊天动地的炸雷毫无预兆地贴着物理楼屋顶滚过!巨大的声浪裹挟着窗框剧烈的颤抖猛地撞进教室!顶灯疯狂闪烁!
“啊——!”
坐在窗边的几个女生短促尖叫,教室里一片哗然混乱!
几乎在雷声炸响的同一刹那!韩疏影撑着桌沿的手骤然发力!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弹簧推出,瞬间离座站起!
她的动作迅猛利落,带倒了椅背上的帆布书包。书包“咚”地一声摔在地上,文具盒拉链里的笔哗啦散落一地,混在突如其来的噪音里微不足道。
她甚至没看一眼狼藉,所有感官都钉死在不远处那扇被雷光映成一片惨白的大窗户——那里正对着轻絮常坐的位置!
窗边。
韩轻絮刚才还无精打采地趴着,下巴垫在手臂上,对着摊开的《电子电路分析》课本神游天外。
雷声毫无征兆地炸开时,她吓得身体剧烈地一颤!整个人像只受惊过度的兔子瞬间蜷缩!手里的书本脱手飞出,“哗啦”一下砸在她前面赵砚驰的后脑勺上!
赵砚驰被砸得“嗷”一声捂住头,一脸懵逼地扭过脸。
轻絮整个人缩在座椅里,脸色瞬间煞白,手指死死抠住桌沿,指关节因为用力绷成了青白色,牙齿都在微微打颤。她平时咋咋呼呼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只剩下粗重破碎的吸气声,眼眶迅速泛红。
就在这一片混乱中——
一道清瘦的身影裹挟着热风和巨大的压迫感己经冲到了她桌旁!
疏影的脚步带着椅子与地面摩擦的刺耳尖响停在轻絮旁边!她甚至没看被砸懵的赵砚驰一眼,所有的视线都死死聚焦在轻絮剧烈颤抖的肩背上,那双冰封的眸子里罕见地掀起巨浪!里面翻腾的不再是平日那种冰冷的审视或疏离,而是一种带着强硬命令的焦灼!
“韩轻絮!”
疏影的声音又高又急,利得像刀,劈开所有混乱砸在轻絮耳膜上!
“站起来!”
“看着我!”
命令的语气不容置疑。她一只手甚至己经伸向轻絮的肩膀上方,动作带着一种要强行把她从那个恐惧的漩涡里拽出来的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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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验楼顶层的金属检修走廊在台风雨的冲刷下如同蒸笼。雨水疯狂敲打着屋顶的铁皮,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仿佛无数鼓槌在狂奏。风穿透走廊缝隙发出尖锐的呜咽,湿冷黏腻的空气沉得像铅块。
贺闻声站在靠近栏杆的阴影里,手机屏幕幽幽的光映在他脸上,如同鬼魅。屏幕上疯狂跳动着一长串触目惊心的红色跌停板k线图,宛如一道道鲜血淋漓的伤口。一条新邮件提示弹窗被顶在最上方——发件人是“张律师”。
邮件标题很短:【贺氏集团海外资产清查受阻,现金流完全枯竭。破产程序预计在48小时内启动。】冰冷的文字在微弱的光线下像淬毒的针。
远处教学楼在台风雨的模糊中一片黑暗死寂,只有实验楼顶的几盏应急白灯还在顽强撑起一小片冰冷的光域。那光芒在暴雨织成的巨大幕布下,渺小得如同垂死的萤火。
贺闻声一动不动地站着。刚才那瞬间撕裂在疏影面前的温润假面彻底凝固、碎裂,只剩下一种被剥去所有保护层后的空洞和无法愈合的冰冷风暴。雨水被狂风卷着灌进敞开的检修走廊,很快打湿了他半边肩膀,冰凉的布料贴在皮肤上。他感觉不到冷。
突然!
一阵急促的、几乎是跌跌撞撞的脚步踩着湿滑的金属楼梯由下而上狂奔而来!伴随着那脚步声的,是穿透层层雨幕、被巨大风声撕扯得破碎不堪的呼喊:
“贺闻声——!!!”
是韩轻絮的声音!带着哭腔!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惧!
贺闻声眼底那片空洞的风暴被猛地刺入!他几乎是瞬间绷紧脊背!手里的手机屏幕光瞬间熄灭!他猛地转身——
韩轻絮的身影己经冲到了走廊出口!
她全身几乎湿透!乌黑的头发狼狈地贴在惨白的脸颊上!身上只穿着单薄的夏装,在风雨里不住地发抖!她的眼眶通红,嘴唇哆嗦着,不知是冷还是惊魂未定。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前踉跄扑出!
贺闻声瞳孔骤缩!身体比意识更快一步猛冲上前——
一只冰冷僵首的手比他更快!
疏影不知何时己经幽灵般冲到了轻絮前方!她身上的白大褂下摆被雨水溅湿了一片深色痕迹!她的动作带着一股近乎蛮横的力道,赶在贺闻声碰到轻絮的前一秒,死死攥住了轻絮的胳膊肘下方!五根手指瞬间捏紧了轻絮冰凉湿透的衣袖!力道大得像要捏碎骨头,把轻絮猛地往后拽了一大步!
“不许淋雨!”疏影的声音在风雨中劈开!尖锐,带着一种近乎狂暴的焦灼!她的眼睛死死盯着妹妹惨白的脸和被雨水淋透的肩膀,眼底翻涌的东西让贺闻声都感到心惊!“跟我回去!”
轻絮被拽得一个趔趄,脚下湿滑,惊恐绝望的目光只来得及和贺闻声在风雨中对视了一瞬——那眼神里有难以置信的惊骇,有无法言说的混乱,还有一丝被强行拉走的、无法抗拒的脆弱。
疏影像没看到贺闻声伸出的手,也完全无视他此刻凝固的身影。她用身体强硬地隔开两人,紧紧攥着轻絮的手臂,半拖半拽地拉着她转身。轻絮像是失去所有反抗的力气,腿软地被姐姐几乎是架着,踉踉跄跄地往回走,跌入那片沉重的楼体阴影。
“轻絮——”贺闻声的声音终于冲破干涩的喉咙,在风雨声中却显得无比微弱。他看到轻絮挣扎着回头,泪水混着雨水从眼角滑落。疏影几乎是强硬地扳回她的头,冰冷的呵斥被风雨吞噬。两人狼狈的身影迅速被楼梯拐角的阴影吞没。
贺闻声的手还僵在半空中。冰冷的雨水顺着他伸出的指尖不停滴落。他站在那里,像一座迅速冻结的石雕,只有胸口那点被她眼神刺穿的冰冷空茫在无声地叫嚣。实验楼顶巨大的白色应急灯在他身后投下长长的、孤绝的影子,在狂风雨夜中如同濒死的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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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理系期末考场里只剩下翻动卷子的沙沙声和空调低沉的嗡鸣,空气凝固得像一潭死水。风扇缓慢搅动着闷热,日光灯管在头顶发出令人昏昏欲睡的低频噪音。
赵墨书左手按着刚发下来的草稿纸,右手握着笔。公式在笔下刚刚勾出一个弧度。
“沙——”
一张对折得方正的小纸条,擦着他压在试卷边缘的手肘,无声滑落在他摊开的草稿纸中央。
赵墨书笔尖一顿。目光疑惑地扫向旁边。监考的老师正踱步到前两排。谁扔的?
他微微皱眉,谨慎地用草稿纸盖住那个可疑的纸团。
过了几秒。
趁着监考转身的空隙,他飞快掀开草稿纸边缘一角——
纸上只有两行仓促潦草的小字:
【墨书哥!速去C座体育馆男更衣室!!小驰他腿摔了在那边爬不起来!】
赵砚驰?!
赵墨书的心脏猛地下沉!攥着的笔差点在卷子上戳出个洞!他飞快地抬头,余光下意识地扫向自己前面的位置——那里本该坐着赵砚驰的考桌……空的?!
冷汗瞬间浸湿了他后背!那个活蹦乱跳总惹麻烦的弟弟……
他猛地扭头看向右边不远处的过道位置——目光撞上了一双眼睛。
隔了两排座位。韩疏影侧着脸,冰冷的目光穿过晃动的人影间隙,正落在他这里。她的眼神锐利如解剖刀,仿佛隔着空气锁定了那张被草稿纸掩盖的纸条,锁定了赵墨书瞬间失去血色的脸。那眼神里有审问,似乎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
讲台上监考己经背过去查看另一侧。
赵墨书豁然站起!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噪音!整个考场的人都被惊动!刷刷刷几十道目光瞬间钉在他身上!
“报告老师!我放弃考试!”他语速飞快而慌乱,根本不等监考反应过来,抓起那本盖着纸条的草稿纸,在几十双错愕不解的注视下,像一头撞出围栏的困兽,跌跌撞撞冲出考场大门!脚步声在走廊里疯狂远去!
考场内死寂一瞬。
疏影缓缓垂下眼睑,重新看向自己尚未写完的波动方程演算。她的指尖捏着笔,悬在纸面上方几毫米,停顿了足足五秒。
指节微微泛白。
仿佛在感知空气中残留的那个不顾一切冲撞出去的慌乱频率。
笔尖无声落下,稳稳地圈出下一个待推导的符号。
只是落笔的力道,比平时深了几分,在纸上留下一个略显凝滞的墨点。
窗外台风擦过城市的边缘,风声中似乎夹杂着少年奔跑的粗重喘息,由近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