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盏灯笼熄灭时,故县的夜彻底漫了上来。张强卸下门板,木轴转动的吱呀声惊飞了檐角的夜枭。苏棠蹲在门槛边收拾零钱,钢镚碰撞的叮当声里,还混着白日里顾客们惊叹的余韵。她抬头望向深蓝的天幕,繁星正从西合院的飞檐间漏下来,落在张强汗湿的后颈。
"累坏了吧?"她递过搪瓷缸,凉茶里泡着母亲晒干的薄荷叶。张强仰头饮尽,喉结滚动间,望见门楣上新挂的"故县风物"匾额——那是父亲连夜找老木匠刻的,边角还留着新鲜的木屑香。他突然笑出声,惊得苏棠差点打翻茶缸:"你还记得吗?两年前我灰溜溜离开时,觉得这辈子都没脸再走这条街。"
夜风卷着糖葫芦的甜香掠过,苏棠跟着笑起来,发梢扫过他肩头。白天的热闹仿佛还在耳畔回响:王大妈摸着枣县皮毛围巾老泪纵横,五金店老板举着衡水湖虾干满街吆喝 ,几个小孩趴在展架前,亮晶晶的眼睛盯着自己手中的吉他:"姐姐,能再唱一遍《故园谣》吗?"
两人锁好店门,影子被路灯拉长,在青石板路上叠成温柔的弧度。张强习惯性地去扶苏棠的手肘,却触到她口袋里硬邦邦的东西。"这是什么?"他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二颗水果糖,糖纸印着卡通小猫图案。
"是巷口杂货店的小孙女给的。"苏棠的声音带着笑意,"她说听我唱歌像听故事,以后每天都要送我一颗糖。"她拈起一颗,糖纸在路灯下折射出彩虹,"强子,你说我们是不是真的把故事带回来了?"
月光爬上钟楼的飞檐,故县的夜变得愈发温柔。他们沿着护城河漫步,水面倒映着两岸的灯火,偶有鱼儿跃出,搅碎满河星光。张强停在石拱桥上,望着远处自家铺子透出的暖黄灯光,突然想起在吕市山区那个借宿的窑洞,想起阳市矿区矿工们粗糙的手掌,想起无数个风餐露宿却满怀希望的夜晚。
"苏棠,"他转身时,身后的路灯在苏棠发间缀满碎金,"我们......先留在故县吧。"他从口袋里摸出皱巴巴的笔记本,那是这两年记录各地手艺和故事的宝贝,纸页间还夹着青崖镇的槐花瓣、娘子关的碎石子,"把城东的门市改成工坊,教孩子们刻年画、编柳编,再把那些山货特产做成文创礼盒......"
苏棠的眼睛亮起来,像护城河的水纹漫过堤岸。她从包里翻出一沓手稿,最新的那页画着结合故县风土与武县年画的设计图,铅笔线条还带着未干的痕迹:"我想把这些年遇到的人、听过的故事写成歌,就像在辛市写《鸭梨谣》那样。"她突然握住张强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茧传来,"你说,我们能把故县也变成别人眼里的远方吗?"
夜更深了,归巢的飞鸟掠过他们头顶,翅膀拍打空气的声音清晰可闻。远处传来梆子戏的唱腔,是父亲最爱的《打金枝》选段。张强想起白天五金店老板的话:"强子,你带回来的不只是物件,是让老故县活起来的魂儿。"此刻这句话在他胸腔里共鸣,与苏棠的心跳渐渐重合。
"一定能。"他握紧苏棠的手,转身朝家的方向走去。巷口的槐树沙沙作响,月光透过枝叶洒在他们身上,像披上一层流动的银纱。路过杂货店时,小孙女果然趴在窗台上,见他们走来,立刻举起一颗新的水果糖,糖纸在夜色里泛着橘色的光。
推开西合院的门,母亲留的灯还亮着。堂屋桌上摆着两碗银耳羹,上面浮着几颗红枣,袅袅热气在灯光里绘出温柔的弧线。哥哥的工具箱歪在墙角,妹妹的课本摊在八仙桌上,书页间夹着张字条:"哥,明天教我编枣县的皮绳结好不好?"
张强和苏棠相视而笑,在门槛边蹭掉鞋上的尘土。这一路他们走过千山万水,见过无数风景,却在这一刻真正懂得:所谓远方,从来不是地理意义上的距离,而是带着热爱与希望,将脚下的土地变成故事的起点。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