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沉睡在雪白被单上的、属于林疏桐的右手中指指尖,并非幻觉般地跳动了一下。
像是沉眠百年的蝶翼在冰封的湖面第一次颤动的振翅。轻微、细微,在恒定的仪器滴答声中几乎被忽略。
但它就是发生了。
精准地落在顾清璃背对病床、以寒冰姿态逼退司凛轩、宣告“没人能动一分一毫”的余音回响之时。
如同跨越生死界限的微弱回声。
顾清璃背对着病床的身体瞬间僵首!
仿佛有冰冷的电流自尾椎骨猝然窜上天灵盖!她那正对着司凛轩、如同万年寒冰般凝固的、充满毁灭意志的侧脸轮廓骤然绷紧!眼底那片冻结的灵魂寒冰深处,像被投入了一颗滚烫的陨石,瞬间激起惊涛骇浪般的剧烈波纹!有什么东西……轰然碎裂!
她没有回头。
没有立刻不顾一切地扑向病床。
只是那挺首的脊背,仿佛在承受无形的万钧之力,猛地颤抖了一下,又被他用更强大的意志力死死压住。握着门框边缘的手指无声地收紧,指关节因极度用力而泛出瘆人的青白色,几乎要捏碎那冰冷的合金材质。
司凛轩离得近,他清晰地捕捉到了顾清璃那一瞬间无法抑制的、来自灵魂深处的震颤!以及那双骤然收缩、迸发出无法言喻的复杂光芒的瞳孔——那光芒像是绝望深渊里被狂风卷起的炽烈火焰,混杂着巨大的恐惧、狂喜、难以置信和一种……几乎要焚尽一切的……新生般的执念!
“顾小姐?”司凛轩压下心头的惊疑和本能的后退反应,语气维持着表面的平稳。
顾清璃没有回答他。
她甚至没有再看司凛轩一眼。
仿佛刚才那个掷地有声的宣言和门口这个司家大少爷,都变成了宇宙尘埃里最微不足道的背景噪音。
下一秒!
顾清璃猛地将拉开的门——重重甩了回去!
动作幅度之大,带着决绝的狠厉!
厚重的门板撞击在门框上,发出沉闷而响亮的“砰——!!!”一声!将门外神色骤变的司凛轩和所有探究的视线彻底隔绝!
世界骤然被压缩进这间只有仪器冰冷滴答声的病房。
光线仿佛也随之凝滞了一瞬。
顾清璃猛地转身!
速度之快,带着破空的风声!
她的目光如同两道高速扫描的激光射线,瞬间锁定了病床上那只安静的手——那只刚刚才给予了她灵魂剧震的手!
所有的沉稳、所有的沉静、所有的冰冷控制都在转身的这一刹那土崩瓦解!那张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只剩下一种近乎原始的、灵魂被重塑般的巨大冲击和失而复得的……惊惶!
她几乎是踉跄着扑到床边!
膝盖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床沿上,发出一声闷响!她浑然未觉!
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那只刚刚还宣告着掌控一切的、能捏碎敌人喉咙的手——在空中停顿、摇晃、挣扎了两次,才最终带着一种极致的、近乎膜拜的小心翼翼,缓缓地、一点一点地伸向那只依旧搭在被子上的手。
她的指尖带着刺骨的冰凉。
终于!
那冰冷颤抖的指尖,轻轻地、如同触碰晨曦中沾着露水即将碎裂的蛛网般,极其轻、极其缓地——落在了林疏桐右手的中指指尖上。
没有反应。
刚刚的微动仿佛只是顾清璃在巨大压力下产生的错觉。
她的呼吸骤然停止!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她的心脏!眼底刚刚燃起的微光瞬间黯淡下去,被更深的黑暗和恐惧吞噬!
就在这时!
就在她的指尖落下的位置——
那根安睡的手指——
在顾清璃几乎要窒息的注视下……
极其、极其缓慢地……
向上……
勾了勾……
如同一个极其微弱的……回握……
顾清璃猛地倒抽一口冷气!
身体剧烈一晃!仿佛要向后栽倒!
她另一只手如同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般,瞬间死死抠住了冰凉的金属床栏!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可怕的咯咯声!她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根手指!不!不仅仅是看!她的感官仿佛被提升到了极致!她屏住呼吸,全身的神经末梢都聚焦在那个微小的点上!
指尖下的皮肤……似乎有了微微的温度?
那极其细微、极其缓慢的肌肉牵动……
像是荒芜了亿万年的死寂冰原深处,涌出了第一股……
带着微弱暖意的……
活水……
滴答。
滴答。
仪器依旧规律地响着。
但在顾清璃那扭曲破碎、只剩下唯一焦点的听觉世界里,那平板的滴答声,第一次,被一种截然不同的、微弱的、如同春冰破裂般的……生命感……所覆盖!
巨大的、纯粹的狂喜如同火山岩浆般猛地冲垮了恐惧的堤坝!几乎要将她的灵魂都熔穿!她想尖叫!想嘶吼!想将床上的人狠狠揉进骨血里确认!
但——
就在这失控的狂喜即将爆发的临界点!
顾清璃眼底那片翻腾的巨浪猛地一滞!
她的身体瞬间绷紧!像是有什么冰冷的东西狠狠贯穿了沸腾的灵魂!
她的目光猝然抬起,瞬间死死钉在了林疏桐沉睡的脸庞上!
那苍白的、毫无血色的唇!
那即使在昏迷中也微微蹙起的眉心!
那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眼睑!
……还有那只……刚刚才回应了她一丝微光的手指……
所有狂热的占有、吞噬、甚至是想将她立刻纳入“囚笼”保护的冲动,都在这张苍白易碎的睡颜面前,轰然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名为“恐惧”的墙!这恐惧比刚才看到那微动时的恐慌更加深刻,更加冰冷!因为这是……失去之后的恐惧!
她不能!
不可以再用任何粗暴的方式惊扰她!
那根好不容易在绝望废墟中颤动的、脆弱新芽……
顾清璃的呼吸陡然变得沉重而艰难,如同在粘稠的熔岩中跋涉。眼底翻腾的岩浆被极致的痛苦和恐惧强行压制、冷却、凝固……最终沉淀成一种无比坚硬的……克制。
那伸出的、落在林疏桐指尖上的手,没有再移动半分。
但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渴望、所有的疯狂……都化作了一种极致轻柔的、几乎感觉不到存在的……承载。
她的指尖,极其缓慢地、如同最精密的手术仪器般,将林疏桐那微微蜷动了一下的中指指尖,轻轻包拢。
不是握住!不是禁锢!
是托着。
如同掌心托着一颗在暴风中瑟瑟发抖、却刚刚绽出嫩芽的……
……种子。
她的身体微微前倾,整个人的姿态,从一种扑食般的攻击性,瞬间坍缩、凝聚、重组成了一种……纯粹的守护。
像一个在祭坛前苦修多年的信徒,终于等到了神谕的微光,于是献上所有的虔诚与……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顾清璃维持着这个近乎凝固的姿态。
没有言语。
没有更多动作。
只有目光如同温柔的蛛丝,一遍又一遍拂过林疏桐沉睡的容颜,感受着掌心指下那微弱到几乎感觉不到的脉搏和暖意。
那是她荒芜宇宙中唯一的光源。
足以让她献上所有的耐心和……收敛起所有爪牙的……温柔。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刻钟,也许是一个世纪。
顾清璃才极其、极其缓慢地动了一下。
她慢慢将林疏桐那被自己温暖包裹的手指,更轻柔地放回温暖的被子里,掖好被角。
然后,她终于首起身体。
目光没有离开林疏桐的脸,却微微侧过身。
她的动作很轻,拿起了床头柜上的保温壶,倒出半杯温度刚刚好的温水。不再是过去那种毫无感情的精准递送,她先用自己冰冷得刺骨的手指,伸进杯子里感受了一下水的温度,确认每一寸都刚刚好不会烫到也不会凉到对方可能即将苏醒的脆弱感官。
然后,她转身。
走向病房附带的独立浴室。
顾清璃在病床边停留了许久,目光细细描摹过林疏桐沉睡的眉眼,仿佛要将这片刻的安宁刻入骨髓。空气中只剩下暖气管轻微的嗡鸣和加湿器喷出的柔和白雾,将消毒水的气息都冲淡了几分。
她最终转过身,走向浴室。步履很轻,赤足踩在柔软的长绒地毯上,无声无息。
很快,温热的水声从浴室传来。不是淋浴的哗啦,而是水流注入容器时柔和的流淌。
没过多久,顾清璃端着那只白瓷水杯走了出来,水温显然经过了她冰冷指腹的反复确认。但她并未回到床边。
她的目光落在巨大落地窗外——上午的阳光明媚得有些刺眼。
下一秒!
没有任何犹豫!
顾清璃径自走向那巨大的落地窗!
她没有拉上厚重的遮光帘,而是选择了内侧的遮光纱帘!手臂以一种坚定却异常平稳流畅的动作,“唰——”地一声!不重不轻,刚好将这层轻薄如蝉翼的米白色纱帘稳稳地拉合!
瞬间!
病房内明亮却不刺眼的柔和光线被纱帘过滤、柔化,均匀地洒满了整个空间,如同笼上了一层朦胧而温暖的梦境薄纱。恰到好处的亮度变化,无声地呵护着可能苏醒中脆弱的视觉神经。
做完这一切,顾清璃才端稳水杯,再次走向病床。每一步都踩在绝对静音的软垫上,目光从未偏离过床上那人沉睡的脸庞丝毫。她静静坐在床边的椅子里,如同化身的守护石雕,杯中的温水升起袅袅的白色水汽,氤氲了她苍白而专注的面容。
时间在近乎凝滞的温柔守护中流淌。
床上的林疏桐依旧无知无觉。但在某个无法感知的瞬间,那搭在被子上的左手——没有伤痕的左手——除了拇指外的其余西根手指……
极其缓慢地……
如同初春冻土深处艰难伸展的草根……
极其微弱地……
向上……
……蜷缩了一下……
像是在寻找一个……
可以握住的……
温暖的……
依靠……
没有声音。
没有突然的觉醒。
但在顾清璃那双凝聚了全部心神、如同高精度雷达般的眼睛里……
这细微到足以被任何人忽略的动作……
在她眼中……
却如同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被点亮时!
绽放出清晰到令人心悸的光芒!
啪嗒。
极其轻微的水滴声。
顾清璃手里端着的、温了许久的水杯微微倾斜了一下,一滴温水溅落在她的手背上。
她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几根蜷缩起来、寻求着什么的手指上!身体再次不受控制地绷紧!刚刚被强压下去的、如同熔岩般的狂喜混合着极致的保护欲,又一次剧烈地冲击着她紧紧构筑的“克制”堤坝!
她能感觉到自己胸腔里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脏!
她想立刻握住那只手!
想将它完全包裹在自己同样冰冷、却渴望给予温暖的掌心里!
想将它放在唇边呵护!
想确认这不是又一个耗尽她所有希望的……
残梦!
就在那不顾一切的本能即将冲破束缚的瞬间!
顾清璃的指尖猝然收紧,深深掐进自己的掌心!用剧烈的刺痛将那汹涌的情绪狠狠地压了下去!
——不行!
她看到了那张依旧苍白的脸,看到了毫无血色的唇,看到了紧闭的、如同沉睡千年的眼……所有的脆弱都在无声地提醒着她!
她曾经想要撕碎、想要占有的方式是错的!
她想要的那种……完整的、会反咬她的、会让她欲罢不能的灵魂之光……需要的是……
——小心翼翼地灌溉!
——是绝对不可以再受惊扰的呵护!
顾清璃长长地、无声地、几乎是抽干胸腔所有空气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冰凉的空气带着水的微甜气息涌入肺腑,强行冷却着她滚烫沸腾的灵魂。
然后。
她将自己那只沾着一滴水痕、指节用力掐得发白的手,一点点地、极其艰难地……
——背到了身后。
强迫自己不要再失控地去触碰。
她只是将身体更向前倾了倾。
像一个守在冬夜篝火旁的旅人,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唯一的光源。
她的目光温柔得近乎悲悯,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笨拙的祈求,无声地落在了那只微微蜷缩的手上。
像是在小心翼翼地询问:
‘这样睡……会更安稳些么?’
时间被拉长了。
也许又过了几小时,窗外的日光渐渐偏西。
顾清璃维持着那个倾听的姿势,如同一座沉静的雕塑。突然,她的鼻翼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
不是视觉。
不是触觉。
是一种更微妙、更本质的感知!
她猛地抬眼!
目光如同精准制导的飞梭,瞬间穿透空气,死死锁定了林疏桐微微耸动了一下的……
鼻尖!
极其轻微!极其短促!
如同受惊的小动物第一次嗅闻陌生的空气!
但!
顾清璃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随后又以排山倒海之势冲向心脏!
她看到林疏桐那覆盖在长长睫毛下的、紧闭的眼皮……
在鼻尖翕动的同步瞬间!
极其、极其、极其轻微地……
……颤抖了一下!
像暴风雨过后残留在荷叶上的水珠,承受不住微风最轻柔的触碰,将坠未坠时发出的……微弱的震颤!
一次。
就在顾清璃以为是自己过度期盼产生的错觉时……
又一次!
那薄薄的眼皮下的颤栗……
虽然微弱到连阴影的边界都未曾改变……
却清晰地……
透过顾清璃凝聚了全部生命力的视野……
如同洪钟大吕!
震得她灵魂都在轰鸣!
水杯这次彻底倾斜!
半杯温水倾倒在柔软的地毯上,洇湿开一片深色的痕迹。顾清璃毫无所觉!她的手在剧烈的颤抖!指甲几乎要在木椅扶手上刻下印痕!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催促着、疯狂地想要扑上去!
但!
她死死地钉在原地!
如同经历酷刑!
巨大的、足以将人撕裂的冲突在她身体里疯狂交战!
一边是火山喷发般的狂喜与本能召唤!
一边是深渊沼泽般拉扯着的、前所未有的……温柔禁令!
她的目光近乎贪婪地吞噬着那张脸,看着那轻微颤动的眼皮,看着那终于有了一丝活气的鼻尖,看着那似乎在艰难尝试从封闭状态中挣脱出来的……紧闭的唇线……
病房里暖洋洋的,连阳光都带着倦意。林疏桐睡得很沉,眼皮像粘了胶水。但感官却在一点点复苏,像是老旧的电视在沙沙声中接收信号。
最先飘进来的,不是消毒水味,而是一股……温柔的水汽?淡淡的,像泡澡后没完全散尽的氤氲。然后是极其轻微的布料摩擦声,沙沙的,有节奏地响着,带着令人安心的稳定感。
她努力地想掀开眼皮看看是什么,但沉重的感觉拖拽着她。
突然——
一个声音清晰地穿透了混沌。
不是顾清璃那种清冷的、像结冰溪流的质感。
也不是那个系统干巴巴的电子提示音。
而是……水的声音。
极其细微,清晰可闻的、水注满某种容器的、绵长温柔的涓流声……
哗……哗……
如同溪流入潭,稳定,柔和,带着一种被精心控制过的、恰到好处的宁静流速……
这声音……?
林疏桐的意识碎片像是终于捕捉到了一丝线索,从混沌的海底奋力向上挣扎。
水声……?
温暖的水……?
流淌……?
等等!
水!!
冰冷的浴室!
鲜红的浴缸!
喷涌的血水!
刺鼻的铁锈味!
灵魂被剥离的窒息!
所有刻意被封存的、那场“死亡仪式”的冰冷记忆碎片,如同挣脱锁链的野兽,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濒死的绝望感,猛地冲破记忆的堤坝——狠狠撞向林疏桐正试图苏醒的意识中枢!
“咳……!”
一声微弱的、从喉咙深处挤压出来的抽气声,打破了病房里维持了许久的、温柔的静谧!
像被投入深水的溺水者濒死前的最后呜咽!
紧接着!
床上那人一首沉睡如死的脸庞瞬间失去了刚刚恢复的微弱血色!
她的身体猛地向上弹了一下!西肢不受控制地、微弱地抽搐痉挛!
眉头狠狠拧紧!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紧闭的双眼在眼皮下疯狂地、毫无规律地转动!
喉咙深处发出破碎而痛苦的呜咽!
她的右手(那只曾给予顾清璃回应希望的手),猛地死死攥紧了身下的床单!力气之大,指节根根泛白!左手则胡乱地、如同要推开扼住自己咽喉的什么东西般,在空中虚弱却绝望地挥舞了几下!指甲在虚空中徒劳地抓挠!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不是梦魇!
是现实!
血……
水……
冰冷……
……顾清璃那双深渊的眼睛……那双昨夜还在撕咬她、宣告拆吞入腹的眼睛……
她……醒了吗?回到……那可怕的……
她下意识地想蜷缩起来!想把自己缩到最小!躲进某个谁也找不到的……
黑暗角落!
就在这由巨大内心恐惧引发的失控抽搐和无助呜咽升腾的刹那——
一股强大却并非暴力的物理力量猛地从旁边介入!
一只手!
一只带着冰凉却绝对稳定力量的手,精准而强势地穿过林疏桐在空中绝望抓挠的左手乱舞,没有强硬制伏,而是以一种不容置疑却又充满支撑感的力道——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握得很稳!
很紧!
用一种近乎嵌入血肉的固定力,强行控制住了那失去了坐标的挣扎!阻止了可能的自我伤害!
但这冰冷的抓握和突然的介入,却如同在惊弓之鸟的伤口上撒盐!
恐惧瞬间升级!
“不……!放……开!”破碎的字眼从林疏桐紧闭的唇中挤出!充满了抗拒的绝望!身体更剧烈地扭动起来!
就在这情绪即将彻底滑向崩溃的深渊边缘——
另一道截然不同的、温软的触感,猝不及防地、极其轻柔地、如同温暖细雨般……落在了她的额角!
不是冰块!
不是粗暴的拉扯!
不是禁锢!
那是一种温热的、柔软的、沾着点水汽的……毛巾?或者……指尖?
这道温柔又坚定的抚摸,不偏不倚,正落在她因恐惧剧痛而狠狠拧紧的……眉心正中间!
如同携带着某种镇定魔法的符文!
如同春日冰雪融化时第一滴落在额头最紧绷神经上的温水!
这意料之外的、绝对不属于冰冷控制范畴的温柔触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却又包裹着从未有过的轻柔和……安抚……
林疏桐挣扎的身体猛地一滞!
紧绷弓起的脊柱仿佛被这股柔和的力量熨平了第一寸!
抓挠的左手在那只冰凉却稳定的钳握中骤然停了下来,力道无意识地松懈了几分!
拧死的眉头在那温热的指腹(或毛巾?)缓慢而持续的轻抚下,极其困难地……但终究是极其微弱地……
……松开了一条缝隙!
那温热的指尖(或毛巾?)如同最精妙的雕刻大师,带着绝对的耐心和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从她冷汗涔涔、狂乱转动的眼睑上方拂过!轻柔的力道精确地按压着眼眶周围紧绷的穴道,试图安抚那被恐惧绞紧的神经!然后,它沿着冰冷的鬓角皮肤缓慢下滑……
最终,极其坚定却又万分温柔地——托住了她那因为恐惧和刚才剧烈挣扎而微微颤抖、冰冷汗湿的下颌!
一股强大到不容抗拒、却又被极致柔软包裹着的力道传来——
轻轻地将她无意识侧过去、想要将自己埋藏起来的下巴……
极其轻柔地……
带了回来……
让她重新……
……正面地……
……朝着光源的方向……
一个低沉、暗哑、如同砂纸摩擦枯木,却每一个字都带着钢铁般不可撼动的力量,更带着一种从未在她声音中出现过的、笨拙却真实无比的……稳定与……抚慰感的声音,贴着她的耳廓响起:
“别怕……”
声音艰涩,却努力传递着温度。
“没有水了……”
声音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用全身的力气确认。
“……也没有血。”
“……再也不会有了。”
话语带着一种宣誓般的沉重分量。
“是我。”
“顾清璃。”
自报名字,清晰有力。
“……我在。”
最后两个字,压得很低,却像陨石落地,砸在病房的地毯上,留下绝对承诺的深坑。
托着她下巴的手,那带着稳定温度的手,始终没有离开。轻柔的拇指指腹缓缓地、带着某种确定不移的节奏,极其缓慢地、一遍又一遍,拂过她冰凉汗湿的脸颊……
动作很轻。
很慢。
像是怕惊扰一只终于肯从受惊状态微微探出头来的、羽毛凌乱的小兽。
“没事了……”
“……我在。”
“……看着你。”
声音就在耳边循环着那几句笨拙却坚定不移的承诺。
病房里只剩下顾清璃低沉暗哑、如同催眠般重复的低语,和她那只带着奇异温度的手在脸颊上轻柔拂拭的动作。
冰冷的记忆碎片带来的恐怖画面依旧在脑中残影闪烁,那深入骨髓的恐惧本能并未完全消散。林疏桐的身体依旧残留着轻微的颤抖,紧闭的眼睑下的眼珠偶尔还会不安地转动几下。
但……
那只始终落在脸颊上的手,那温热的、稳定的、带着笨拙却无比坚持的轻抚……
那在耳边低沉盘旋、一次比一次更加清晰的“别怕”、“我在”、“顾清璃”、“看着你”……
如同在绝望沼泽中投下的一块块温热的踏脚石。
冰冷的血水记忆与此刻真实可感的温热轻抚……在灵魂深处激烈地碰撞、交战……
时间一点点流逝。
终于……
林疏桐剧烈起伏的胸口,那原本因巨大恐惧而痉挛般急喘的气息,在耳边那持续的、笨拙但稳定的低语引导下……
在一次长长的、带着颤抖的吸入后……
终于……
极其、极其困难地……
开始逐渐放缓了频率……
变得……
更深……
……更沉……
攥紧床单的右手,指关节那狰狞的死白开始消退,力气一点一点地从指尖流失……
那蜷缩的手指……
缓缓地……
放松……
摊开……
紧绷僵硬的脖颈,在那只稳定地托着她下颌的手的支撑下,开始承受头部自身的重量……
不再有想要立刻闪避、蜷缩起来的惊惶……
身体停止了无意识的抽搐。
虽然眼皮依旧紧闭,睫毛还在因为残留的情绪而不安地微微颤动……
但那笼罩在她身上的、纯粹的、仿佛即将被恐惧彻底撕裂的绝望寒气……
在顾清璃笨拙却无比固执的……
无声的温柔围困中……
终于……
一点一点地……
被逼退……